不過,張文瀾沉思片刻,又覺得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能放過。張文瀾擡起眸,燭火照得他眼睛濛濛金光,神色微扭。
張文瀾輕聲細語:“把機關師打造的那隻大鳥籠,運去婚宴上的高家。”
長青悚然一驚,不可置信郎君竟真的要用那種東西。
張文瀾的手指點着桌上的清水,在平方小幾上勾劃幾個字。清水洌冽,将他筆下那幾個字連在一起:
杜員外,高氏兄妹……然後便是,“我”。
張文瀾盯着桌上幾個字,把其他幾個字用水抹去,獨留一個“我”。
入我局,陷我懷。身空留,心何去?
……這一次,我要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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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天日大吉,乃是張家與高家聯姻之日。
論理,張二郎父母早亡,那麼當朝宰相,即他的親兄長張漠,理應主持這場婚事。但張家大郎張漠常年身體不好,平日上朝機會都不多,便連今日這場親弟弟的婚宴,張漠都不參與。
倒是皇帝派了昭慶公主去觀禮,讓昭慶公主代皇室送了賀禮。
攀上張家,任誰都覺得高氏門楣有望,扶雲直上時日可期。于是,不提私下那些龃龉,高家大郎高善聲,花了大力氣在妹妹這門婚事,絕不能讓前來觀禮的朝臣、百姓覺得高家寒碜,遠配不上張家。
天未亮,高家華燈已挂,滿府彩結欄檻。
日頭方出來些,來登門的客人們多了,高家的絲竹聲,奏得更加響亮。
而張家講究古禮,早早便派張二郎出門迎親。隻是出府前,張文瀾與張家長輩告别時,張家長輩聽他咳嗽了兩聲,再看去,張二郎長身單薄,臉色微白。
一旁的長青看懂了長輩們的眼色,回答說:“二郎連日夜裡開窗寫折子,受了涼。”
幾個長輩臉色不虞:風一吹就受涼的體質,暫且不提;大喜之日得風寒,聽着便不吉利。
但不管吉利不吉利,張文瀾都悠悠然出門,前去高家迎接新嫁娘。
用來接親的花檐子用金钿珠翠裝飾,四角垂下繡額珠簾。一眼望去,濛濛如紅霞雪霧,看不清裡面布置。新郎官出府,绯衣卓然,花勝簇面。
傍晚時分,紅霞鋪天。出府窄巷間,車水馬龍,人群絡繹。侍女們提着花籃隔開人群,去發放金葉子。衆人忙着搶金葉子時,張文瀾登上馬,又側頭掩袖咳嗽兩聲。
臨出門前,他飲了點酒,好打起精神。想來一個小風寒,影響不了他今日要做的事。
他朝長青望去一眼,長青颔首,表示一切妥當。
而結親隊出門,亂糟糟的人流中,衆人便注意不到,長青帶着幾個侍衛悄然離隊,抄小路前往高家,并未與他們郎君同行。
從張家到高家,重重繁鬧中,姚寶櫻終于擠入了高家。趙舜去做其他布置,姚寶櫻溜入了新嫁娘的閨房中。
黃昏時,屋中燈燭已經暈然。高善慈冠帔灼灼,裙裾下露出尖尖珠履,她手持珍珠卻扇,坐于床端。吉時一點點接近,圍着她的嬷嬷侍女們吵吵着吉祥話,高善慈則頻頻朝貼着“囍”字的窗扉看。
在她握着卻扇的手再一次被汗水打濕時,她聽到一個少女聲音插入人中:“新郎官馬上要來了,新嫁娘要去更衣嗎?”
高善慈猝不及防擡眼,滿目彤光中,她看到了姚寶櫻——
少女沖她笑。
高善慈提着的心髒一下子回去一半,周圍嬷嬷侍女尚且狐疑。不知道姚寶櫻怎麼做的,她輕輕松松幾步就擠過一群人,牽住高善慈的手,要帶新嫁娘去更衣。
旁邊嬷嬷欲攔,姚寶櫻回頭,俏容一沉,訓斥:“放肆!我家郎君的車駕被堵在外面,怕新嫁娘等不及,要我提前來看,你們敢攔?”
衆人看這小娘子生得清秀又伶牙俐齒,當下信了:“二郎真是體貼。”
姚寶櫻趁亂抓着高善慈的手,沿着後門跑入一層層廊庑,越走越快。
為了混淆眼目,姚寶櫻今日穿着碧青色上衫,系一條胭脂紅羅裙。她發挽小髻,烏鬓插滿流蘇钗子,如此再和高善慈走在一起,新娘與平常小娘子間的界限,便越來越模糊。
一路春幡雪柳,仆從遍布。曲樂聲聲中,姚寶櫻抓着高善慈疾走,眼角餘光看到各個旮旯都是逡巡侍衛。
高善慈抖着唇:“我走不了……”
姚寶櫻輕笑:“相信我。”
兩個小娘子在廊下找路,姚寶櫻往廊口花牆外一瞥,瞥到了堪堪擠在人中的趙舜少年。隔着草木假山,趙舜朝她輕輕一點頭,轉身溜入人中,去制造混亂、尋找機會。
姚寶櫻和高善慈縮回穿廊,突然聽到外面司儀唱道:“新郎官到——”
姚寶櫻心髒一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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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郎在高家下了馬,身子微晃。高宅門前所挂的燈籠光慘紅,他因風寒而骨縫犯冷,又因之前飲的酒而半身發燙。
高宅前花陣酒池,張文瀾在簇擁下踏上府門前的青布氈席。在高善聲引路時,有一個梳着黃包髻的嬷嬷湊上來賠笑:“二郎真是細心,特意送了侍女提前入府,安撫新嫁娘。”
青灰的磚絆得人腳下一跌,當然也可能是病惹的。張文瀾被燒得混亂的大腦,出現一瞬靜然。
……那一絲一毫的機會,到來了,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