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下,金絲鳥籠密密織出一張大網,将那試圖脫困的林燕囚于籠中。
為了防止林燕逃跑,鳥籠的主人甚至自己入了籠子,親自将那隻燕扣押懷中。
四面八方圍上的侍衛,都彰顯這是一出陷阱。姚寶櫻仰頭,看到的是青年光潔的、線條舒暢的玉色下巴。
如果說,張文瀾把她撲入鳥籠,她并非沒有翻身挾持他的機會的話,他在耳邊低聲說的那句話,才是真正困住姚寶櫻的陷阱——
“是不是被人欺騙利用了……我幫你報仇。”
那一刹那,姚寶櫻呆若木雞。
她并非草木無心之輩,她刻意不回憶當年兩人感情最好的時候。但她從未失憶,她從來沒有忘過。
張文瀾撲過來時,姚寶櫻想到了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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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北周的皇帝還不能完全控制北周國土。她和張文瀾一路去汴京,不知穿過多少戰火,見過多少生離死别。
那當真是二人最相依為命、又最無助無援的時候。
姚寶櫻仗着自己武功好,初初下山入紅塵,又有一腔俠義心腸,她什麼也不怕。
她還要保護那個文弱不堪的拖油瓶,歡喜地覺得張文瀾看着文質彬彬的,才學一定很厲害。他這樣的人物要去汴京當官,那一定可以當個好官。好官為民請命,好官可以協助皇帝結束這個亂世。姚寶櫻覺得自己在做一樁頂了不起的事。
但她再厲害,兩個少年人同行,也會時不時吃些虧。
吃虧最大的一次,姚寶櫻和張文瀾被困在一座山廟中。她被敵人下了藥,動彈不得。她與張文瀾說好,夜裡他偷偷溜走,去城裡找打仗的将軍,請将軍出兵解決這夥強盜。
明明說得很好。
明明少年郎清黑的眼睛望着她許久,沒有說一個“不”字。
明明寶櫻已經鼓足勇氣,想着大不了拼出一條命不要,和這些敵人同歸于盡。
那夜,明明說好了的——
“櫻桃!”
姚寶櫻手腳無力,内力虧空,她要被強盜撲倒的時候,那個本應已經走了的張文瀾卻從旮旯角落裡沖了出來。
敵人在前,張文瀾在後。張文瀾手中握着匕首,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砍向那個敵人。
姚寶櫻跪在敵人前,手被繩索縛在身後。敵人的刀風讓她碎發貼頰飛揚,她面頰沾灰,頸側滲血,波光粼粼的眼中倒映着那個朝她撲來的張文瀾。
敵人兇煞,火星燃衣。張文瀾臉色極白,眼中星光洌冽,孤絕到近乎平靜。
他瘦白的臉一向好看,常常讓寶櫻偷窺。可是那一夜,他的臉出現在寶櫻視野中時,寶櫻眼睛一下子通紅,變得濕漉漉。
她在黑夜中仰望着他。
萬千委屈與酸楚同時到來,不能理解與感動難堪變成同一陣線。她便那樣噙着一汪淚,看他明明不敵,還不走,還說要保護她,救她。
笨蛋。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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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她還年少,今夜被高善慈擺了這麼一局,此時肩膀又痛得厲害。而她那有病的舊情郎在她耳邊呢喃這麼一句,一下子就勾出了姚寶櫻的委屈。
此夜委屈與當日記憶中的委屈在一瞬間重疊。
她理智上知曉如今的張文瀾不值得信任,但是當高善慈那樣對她,而張文瀾說“為你報仇”時,姚寶櫻情感上的酸楚爆發一瞬,心間怔忡。
而正是這個怔忡刹那,讓她錯過了最後挾持張文瀾逃脫的機會。
鳥籠門關上,侍衛們林立在外,看上去,姚寶櫻不可能有機會跑了。
姚寶櫻:“……”
她覺得,這麼點兒破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那一刻的委屈,讓她眼圈發紅,眼中漣漪起伏,看上去……淚眼汪汪,好似真的被張文瀾感動到了。
姚寶櫻心中暗惱自己這個體質。
而張文瀾緊緊扣住她,覺得懷裡的小娘子沒有掙紮的意思,他才稍微放了點兒心。
他的頭好暈。
本就生着病,方才疾奔來抓她,消耗太多力氣,極緻的緊張之後,便是脫力。然而張文瀾此人一向表面功夫做得好,他微微後退撤開一點,給自己和姚寶櫻之間留點距離,姚寶櫻也看不出他此時已經在強弩之末。
姚寶櫻隻看到,張文瀾垂目打量她。
她木着一張臉。
張文瀾沒什麼情緒的眼睛落到她一雙眼睛上,霎時看到了她眼中淚光點點的模樣。出于對她的了解,他一下子猜出她怎麼了。
于是,姚寶櫻看到,張文瀾唇角向上翹了一下。
姚寶櫻:“……”
他笑了。
他笑了!
他被她這個忍不住淚的體質逗笑了!
啊啊啊啊啊啊!
姚寶櫻氣壞了,哪還有什麼理智可言,想着管他呢,還是挾持他好了,就算逃不出去,她也要張文瀾跟自己一樣倒黴……但姚寶櫻的脾氣還沒爆發,她的臉頰,就被張文瀾伸指,輕輕捏了一下。
張文瀾俯首貼耳:“冷靜啊。你也不想你的同伴,跟你一樣落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