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麼的,眼睛還酸了。張爽咧嘴笑道,“再說了朋友不就是用來互相幫忙的嗎?行了,别在這兒裝深沉了。眼睛有問題咱就治,錢不夠我這兒還有。你要是再跟我客氣,我可真生氣了。”
“我……”
“打住,打住,咱倆誰跟誰啊?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等以後發達了,别忘了兄弟我就行。”張爽抄起銀行卡直接塞進陳嘉樹胸膛前那隻口袋裡,“密碼我的生日,别告訴我你不記得。”
陳嘉樹說不過他,輕抿雙唇。
那蓋在被子下,原本緊握的拳頭,不知不覺地松開了。
“你剛剛想說啥來着?”張爽問。
“我需要去幾項檢查,還有我奶奶——”
張爽“噌”地起身,一掌拍在他肩上,“磨磨蹭蹭,趕緊下來。”
這一巴掌用了不小的力道,陳嘉樹肩膀那裡發痛,龇牙忍了忍,不自覺低笑出聲,他利落地掀開被子,“馬上。”
*
幾項檢查做下來,陳嘉樹的眼睛并未發現器質性病變。醫生給出兩種可能:一是心因性視力障礙,可能與心理壓力過大有關,建議轉診精神科進一步評估;二是早期視神經病變,這類情況有時在常規檢查中難以發現異常。
“如果是心理問題,視力還能恢複嗎?”陳嘉樹喉頭發緊,期望從醫生這裡得到一個好的答複。
醫生合上病曆本,給他肯定的回答,“如果是心因性視力障礙,視力是有可能恢複的,你必須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态,還需你積極配合心理輔導治療。”
陳嘉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好,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張爽上來扶着他的胳膊,兩人走出診室。
看他愁容滿面,張爽語調诙諧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什麼事能難得住你陳嘉樹。你啊,就是平時想得太多,把自己逼得太緊了。眼睛出問題,說不定就是你腦子裡那根弦繃得太緊,崩斷了。”
“心态?”
陳嘉樹看向來往穿梭的人群。
五年了,他早已記不清夜晚的城市本該是什麼模樣,行人的面孔又該在燈光下如何生動。
而此時此刻,昏暗的場景,讓他想起那個全程停電的夜晚,無路可走。
他真的不敢往更壞處想。
“我告訴你,現在你就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你要是實在不知道咋辦,就跟我去KTV吼兩嗓子,保準你啥煩惱都沒了。”
面前這團迷霧似被張爽爽朗的聲音刺開一道縫,他好像看到一道白光,但轉瞬即逝。
失神片刻,陳嘉樹搖頭道,“你知道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張爽,“那也行,不去KTV,就去吃頓好的。你不是最愛吃火鍋嗎?過兩天,我請客,咱們去涮羊肉,保證你吃完心情大好。”
說笑着,兩人走出候診廳,進了住院部的電梯。
陳嘉樹的奶奶孫英一周前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目前仍在住院。
孫英有兩個女兒,且都是六七十的年紀,各自又有家庭要照顧,不能常來醫院。
雖然請了護工,但老人年事已高,單靠護工照料總讓人不放心。是以,這些天來,都是陳嘉樹日夜守在病床前。
孫英的身體一向很好,近九十歲的人,耳清目明,天天坐公交跑鄉下去養雞種菜。
她發現陳嘉樹的眼睛不對勁,把他喚到床邊,追着他問。
陳嘉樹隻好坦白一半,“醫生說是心因性視力障礙。”他知道奶奶聽不懂,還跟她解釋,“就是說是心理問題,心理壓力大導緻的,能好的奶奶。”
孫英雖然不是很懂,但孫子現在走路都要被人攙扶,可見嚴重性,“心理問題?你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心理問題?是不是店裡的事讓你操心了?”
“可能是吧,最近事情有點多。”火災的事他暫時不打算告訴奶奶,怕她着急上火。
孫英凝了幾秒,“你啊,從小就獨立,什麼事往心裡放。現在眼睛都出問題了,還不肯跟我說實話?”
陳嘉樹被問的噎住,張爽及時救場,“奶奶,您别擔心,醫生的話我都聽到了。嘉樹這眼睛,就是最近太累了,壓力大了點,休息休息就好了。您放心,有我在呢,我肯定把他照顧得妥妥的。”
孫英視線轉向張爽,“小爽啊。嘉樹這孩子,從小就倔,什麼事都不肯說。你得多幫幫他。”
張爽往陳嘉樹繃緊的側臉上瞥了瞥,“奶奶,就是最近店裡事兒多,他操心過頭了。我已經跟他說了,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别想那麼多。再說了,醫生都說了,這病能好,隻要他放松心情,眼睛自然就恢複了。”
張爽哄人有一套,孫英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真的能好?”
他胸脯保證,“當然能好!奶奶,您不知道,現在這社會,壓力大的人多了去了。嘉樹這病啊,就是典型的“想太多”。我已經計劃好了,帶他去吃頓火鍋,再找個地方放松放松,保準他心情大好,眼睛也跟着亮起來!”
孫英伸手拉來陳嘉樹的手,“奶奶知道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奶奶現在能下地,你這幾天别來了,好好在家裡休息,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陳嘉樹應道。
*
陳嘉樹被奶奶趕回了家,不讓他在醫院守着。
張爽送他到家,還點了晚上的外賣,兩人一塊吃了晚飯。
家裡的燈都是陳嘉樹自己安裝的,選擇的都是明白色的光源,最亮的那種。
張爽這種眼睛沒毛病會覺得亮到刺眼,就跟待太陽底下似得。
吃好晚飯,張爽走到陽台,點了根煙,夜風裹着煙味散開。
透過玻璃門,他看見陳嘉樹在廚房裡摸索着挪步,動作小心而緩慢。
一根煙抽完,陳嘉樹已經收拾好廚房,正扶着桌沿往沙發這邊走。
看他這樣子,别說出門,一日三餐都不方便料理。
張爽在附近的4S店做銷售,平時上長白班,每周隻休一天。
他垂下眼皮,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決定跟經理申請休年假。
至少這幾天,他得盯着點。
挂掉電話,張爽進屋道,“嘉樹,我回去了,明天再來。”
兩人在茶幾前打了個照面,陳嘉樹下意識轉身,像是要送他。張爽一把扣住他肩膀,“不用,我走了。”
“彭”門輕輕關上,屋裡隻剩下陳嘉樹一人。
他望着玄關的方向,靜默幾秒,唇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卻又如浮光掠影般,明亮的眼眸重新歸于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