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之後。
大燈一關覃喬裹着被子翻了個身,像燙熟的蝦米蜷縮着。
黑夜讓聽力更敏覺,陳嘉樹時急時緩的呼吸聲仿佛近在耳畔。
覃喬閉緊眼睛,默背,“一隻羊,兩隻羊........”
而床的另一側,陳嘉樹幾乎懸在邊緣。
沒當過兵的人,睡姿闆正,像邦邦硬的塊木闆。
他扭臉看向台燈散出的黃光,如一團淡黃色的霧蓋在眼前。
往常在家裡他都是開着大燈睡,習慣了。
他怕黑。
一個大男人怕黑,說來也是可笑。
“陳嘉樹你不能熬夜。”少女溫柔的話語在他耳邊徘徊不散。。
他摒棄所有念頭,強迫自己閉眼,或許是一天下來真的乏了,不多久,疲憊如潮水般吞沒了意識。
*
陳嘉樹沒想到自己能一夜無夢,睡到天光大亮。
他翻了個身,目光觸及蜷縮在床另一側的覃喬。
她整個人裹在被子裡,隻露出小半張臉,他微微一怔,昨晚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覃喬。”
她剛到門口,被他鉗住手臂,猛地拽回來,這次力度控制不到位,她轉了半圈重重撞進他的懷裡。
懷裡的人擡起水盈盈的雙眼,他呼吸紊亂、頭腦混亂,說的是,“我保證。”
陳嘉樹抿緊的兩片唇,還是難以自持的洩露出笑意。
說什麼下樓,最不舍得走的明明是自己,裝什麼真君子呢。
吐出一口濁氣,陳嘉樹蹑手蹑腳地爬下床,他打開衣櫃拿出衣物,拿着它們走進衛生間。
酒店有自助早餐,陳嘉樹在走廊盡頭抽完一根煙,正打算回房遇到了張爽。
“昨晚睡得怎麼樣?”張爽摟着他的背推着他往電梯間走。
兩人到窗邊,陳嘉樹扒開他這隻手,反問,“今天計劃去哪裡?”
窗外,起伏的青山連綿不絕,初升的紅日恰巧卡在兩座山峰之間,像被輕輕托起。窗縫裡滲進絲絲沁涼的風。
“奇了,今天眼神不迷糊了,看來昨晚睡得不錯啊。”張爽促狹地撞他的肩,“我就知道,覃喬不會讓你睡沙發。”
“不要廢話,說正事。”陳嘉樹不耐煩地道。
“上午去爬山,下午再去草莓園怎麼樣?”張爽拿出煙盒,遞給他一支。
陳嘉樹沒接,“不用了。”
張爽将煙别在耳朵後,食指指骨來回蹭着下巴,“這座山還是值得爬的,上面有一座看姻緣的寺廟,我想去問主持,我的女朋友在哪裡?”
“台階多嗎?”陳嘉樹望向窗外。
“小山,不超過一千級吧。”話落下,張爽轉頭,看着他“嘶”了一陣,“嘉樹你視力是不是變差了?”
陳嘉樹回眸淡淡瞥他一眼,“做了個小手術。”
張爽臉色立時變得凝重,“什麼手術?什麼時候的事?”
“上周,青光眼手術,住了三天院。”
“青光眼!”張爽一個箭步湊近,幾乎要貼到他臉上,“哪隻眼睛動了手術?”
“左眼。”他淡聲答。
張爽馬上繞到他左側,欲擡手,又放下去,問,“你看的到我嗎?”
餘光隻能看到一團模糊發散的輪廓,陳嘉樹轉頭正對他,“看不清,還在恢複期。”
所以,昨天陳嘉樹走路像怕踩到地雷,頻繁被人撞到的原因原來是因為這。
張爽心裡又驚又痛,怎麼會......老天怎麼能逮着一個人往死裡折騰?
“好了,别作出這副表情,我還沒瞎呢。”陳嘉樹不自在地轉回去。
張爽擡手按了按兩邊眉骨,“這次.....怎麼不瞞我了?”
“瞞得住嗎?你不是都發現了?”
“那我們不去爬山,換個地方。”
“張爽。”陳嘉樹定定說,“别遷就我。”
吃完早餐,三人出發前往枕月山。這座山位于邑子鄉東面,處在兩省交界處。
沿着蜿蜒的山路,穿過數不清的山洞,于中午十一點到達山腳下。
三人下車,燦陽高挂天穹,兩人眯起眼,陳嘉樹戴起深黑色太陽鏡,以保護術後的眼睛,不被強光直射。
“走吧。”背着雙肩包的張爽走在最前面。
覃喬走到陳嘉樹身邊,小聲問,“可以嗎?”
“今天狀态比昨天好些,我慢慢走。”
陳嘉樹擡頭往上看,這座山台階很寬,約有兩米,兩旁無遮擋,以三十度的斜度一路往上通到山頂,稀疏的遊客正上上下下。
一千多級台階,三人用時四十分鐘到達山頂。
一進廟,陳嘉樹摘下太陽鏡,拿着鏡腿。
張爽跪在一個蒲團前,雙手捧着搖簽筒,嘴裡念念有聲。
一支簽掉下來。
張爽撿起,拿着它走到一旁,覃喬好奇心重跟過去。
“大師,我這支簽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能脫單?”
須眉花白的老和尚接過他這隻簽,眯眼瞧了會兒,說,“簽文說‘春來花自發’,你的緣分已近,隻是自己尚未察覺”
張爽震驚臉,“真的假的?近有多近?該不會是我認識的人吧?”
覃喬捂着嘴巴笑,胳膊被人撞了下,她扭頭,看到陳嘉樹也來湊熱鬧。
老和尚意味深長地看着覃喬,“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張爽順着他的目光看,結果發現他看得是覃喬,直接罵人了,“老和尚,你耍我是吧?亂點什麼鴛鴦譜。”
老和尚“呃”了一陣,“這這......”他眼珠一轉,指張爽身後那位短頭發的姑娘,“那位......那位女施主。”
衆人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張爽一轉身,差點與這位正在低頭看相機的姑娘面對面相撞。
人群發出哄笑。
相機姑娘一擡頭,張爽心髒驟停,仿佛被丘比特之箭一箭穿心。
之後張爽去追問那姑娘聯系方式。
覃喬買了一塊據說開過光的許願牌,牌子放在木桌上,她俯身用專用的刻刀,在上面一筆一劃刻下——願長夜有燈,窗前有月,眼底永駐星辰。
收刀。
身後突然響起聲音。
“你在刻什麼?”
陳嘉樹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