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彭縣尉離開沒多久,便返回敲響了房門,迎門而入。
“郡王殿下,下官今晚設宴為殿下接風洗塵,淮安王殿下也會來,郡王殿下願來賞臉否?”
陸玉在重重賬冊紛雜書頁中擡起頭。
江展也要來?
陸玉心中淡淡疑惑。也深知未必是好事。
江景之死與她脫不了幹系,于江展而言屬殺父之仇,江展心中對她恨意隻多不減,怎會好心為她洗塵?
隻怕是鴻門宴。
但宴席為她而設,陸玉不得不去。
地方官員招待長安使者符合常規禮節,她若敗興拒絕前往怕會落得傲慢無禮之名,任人戳脊梁骨,後續調查怕會更受阻撓。
陸玉道,“自然要去。操勞縣尉了。”
落日西斜。
弦月上勾。
賬庫内點了燈,一臂高的賬本一下午看了不到一半,陸玉看的頭痛,打開窗透氣。
院中紫薇花簌簌而搖,滿地碎花泠泠。總算有些許清風,吹散浮悶的燥熱。
彭縣尉差人來叫,宴席已設好,請郡王前往。
陸玉起身,收好記錄的殘頁,叫上冷绾,往前廳宴上去。
宴中高朋滿座,庭階石燈點明,将前廳的院子照的通亮。
陸玉隻認識本地縣尉縣令,由彭縣尉引着和大小官員打招呼。
落座後開始上菜,仍未見江展到來。
陸玉手頭事未盡,隻盼着能用完膳盡快回賬房對賬。神思恍恍間,外頭侍從聲傳進内廳,“淮安王殿下到。”
江展姗姗來遲,在愈發通亮的燭燈下,身影漸明。
他白日那身騎射勁裝已然換去。
一身鴉青色素綢襜褕,腰間是白玉鑲珠扣帶,未穿罩袍,刻絲玄冠輕巧束起漆黑發絲,紫纓飾帶在耳後垂下,随行走間帶起的風飄揚,一派矜貴輕馳模樣。
華貴王侯,莫過于此。
彭縣尉起身相迎,宴上彼此客套。陸玉也拱手作揖,目色交替,江展眼睛在她身上流轉片刻,在主位就坐。
觥籌交錯,絲竹宴飲。席上有人相敬酒,陸玉小飲幾杯,眼眸昏然,借口去廊下更衣,暫離席位。
月色浮白如銀。
陸玉在長廊盡頭停下,扶着廊柱休歇了會,涼風拂面,總算清醒些。
夏花絢爛如霞,入夜清風一吹,蕩進鼻尖絲絲縷縷花香。
“郡王還不回席嗎?”
陸玉一凜,昏沉神思徹底回籠,還未回身,江展已到身前來。
他也飲酒了,呼吸間蒲桃酒的香氣。
兩人在廊下相對,江展微眯着眼,似笑非笑。
此人城府頗深,殺氣浮蕩在酒色之下,讓人迷幻。
“淮安王殿下。”她作揖,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殿下也出來醒酒嗎?”
江展呼出一口氣,倚着廊柱坐到欄杆上,“是啊,碰巧遇到郡王,便前來相叙。”
她與他又有何可相叙的?
從進宴到現在,隻要二人眼光相接,他眼色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全身,看得陸玉渾身不适。
陸玉拱手道别,“殿下先休息,我先回席上了。”
她欲離開,身後,江展凝聲,“且慢。”
“本王有問題想要請教陸郡王。”
“陸某愚鈍,怕是不能為殿下解疑答惑。”陸玉推脫,不欲與他多言。
江展神色隐在廊柱陰影下。“這天下間隻有陸郡王可以解答。”
他起身,身影沉沉壓向陸玉,“除掉我爹之後,郡王打算什麼時候除掉我呢?”
陸玉心如擂鼓,面色不動。
“殿下說笑了。殿下若修身養德,遵矩守紀,自是會長命百歲。”
江展低低地笑。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陸玉,深靜如淵。
靠得近了,江展才發現,陸玉身形并不似尋常男子那般高大,也隻是到他下巴處。他低着頭看她,陸玉若不擡頭,便隻能看到她的頭冠和圓潤的頭頂。
陸玉是世家公子,又是文臣,金嬌玉貴,未在朝中就任繼爵前,怕是連長安城門都沒出過。養的細緻身小也屬正常。
“那你呢,你有想過自己能活多久嗎?”江展問。
“人各有命。為陛下恪盡職守,萬死不辭。”
江展心中不耐。她拿皇帝壓他。
可他不吃這套。他可不是彭縣尉,稍微一吓什麼都就交代了。
飛螢在石燈罩中翻飛,引得燭火明明滅滅,映出他眼中不定的明暗。
江展逼近幾步,“郡王覺得淮安景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