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反倒讓陸玉有割裂感。
對于江衡治下的百姓來說,江衡是毫無質疑的好王侯,可對于他治下之外的百姓,他是掀起戰亂的劊子手。
事已至此,已無甚可言。
砍刀雪亮,手起刀落,營地上草地滲進大灘黑紅血漬。
三顆人頭咕噜噜滾落,被提着頭發連帶着無頭屍一起被處理掉。
陸玉傳下軍令,一切操練如常,後勤照常起竈。諸軍間不可再議論糧草一事。若有人提,斬立決不赦。
如山軍令傳下,人人閉緊了嘴。
陸玉前往糧倉,治粟員正在清點糧草,陸玉午膳一口沒吃,等待治粟員清理糧倉的結果。
不多時,治粟員自煙霧未消的倉中出來,一臉的灰。“倉中糧食基本焚毀,搶救出來的完好糧草,大約可勉強供大軍三日。”
“還有一部分未完全焚毀,但應該無法食用了……強行摻在飯中,怕是會引起将士們的不滿……”
“原定的每日每餐一菜一湯加面飯,隻能縮減成幹糧白飯……”
不足養大軍三日。
當頭一棒敲在陸玉頭上,陸玉頭亂,心亂,胸腔又開始痛起來。
城中最大的糧倉不僅僅是軍隊所用,更是城中應急所用。一直以來二者共用一個糧倉,現在出事,一石二鳥皆遭殃。
當務之急是填滿糧倉。
陸玉站不穩,坐在倉前出口的石階上。
郦其商道,“殿下别急,在下可以試試召集百姓捐糧……”
陸玉頭痛,耳邊也嗡嗡作響,手臂撐住額頭,“如今人人自危,又怎會舍棄自己的東西保别人。”
蕭索涼風吹過來,揚起地上的細沙塵土。
陸玉盯着青灰地面,“城中糧商有多少?用軍饷采購盡糧商所有的儲備。”
郦其商不是沒想過用軍饷購置,隻是要填滿糧倉并且足夠軍隊使用,将是一筆不菲的支出,遠遠超過原本糧秣的預算是闆上釘釘的事。“那将士們該發放的軍饷怎麼辦?”
陸玉深吸一口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活着才有命領軍饷。”
“或者……”她想到什麼,沒有繼續說出來,隻是吩咐道,“讓治粟員今天就去聯絡城中的所有糧商,多談下價格,能省一些是一些,要把糧倉裝滿。”
“喏。”
————
距離梁陽二十裡外的桂陽軍軍營。
江衡撥着無聲的琴弦,神思遊離的聽手下人複盤最近兩場戰事。
兩攻梁陽,雖然表面上江衡取勝,收割不少梁陽軍人頭。但江衡的目的是打下城池,而非殺人。
沒有打下來梁陽,打退了梁陽軍,雖然沒有達成直接目的,但多少也必然挫敗了梁陽軍的士氣。餒兵無可懼也。
一正一負,不算是無用功。
江衡在交手前就料到陸玉不是他的對手,誠然,也驗證了這一點,但是陸玉也知道。
所以她打的很保守,一直緊靠大後方,便于随時逃回城裡,節省兵源,減少傷亡。
這讓江衡很吃虧。
陸玉能在禦前行走深受女帝信任,不是沒有理由的。
第二次交手,江衡暗刺陸玉,不知生死。
如今要确認陸玉是否活着,若陸玉真的身死,那拿下梁陽,指日可待。
“殿下?”監軍喚回江衡思緒,“已經派出斥候打探陸郡王生死狀況,想來今日便可返軍,如今兩次攻城均未有進展,殿下下一步有何計劃?”
“雲梯和沖車何時到軍中?”第一戰,截後的雲梯隊被圍剿,并未探得先機給大隊伍開城,雲梯損毀大半,已無運回營中的價值。
“據斥候來報,已在路上,不日便可到達。”
監軍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強行攻城?”
江衡勾了一下琴弦,“不管陸時明是生是死,吃了兩次大虧,很有可能不會再與我正面應戰。守城,是他當下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他兩次敗于我手,又能與我糾纏到幾時?”
“放信于濟北和山東,可以動身了。”
“喏。”
監軍出帳,斥候匆忙進帳。
“報——殿下。最新消息,梁陽城外猶能聽聞操練兵聲,郡王陸時明狀态不明。隻是今日早上城上方有濃煙,推斷是某處起了大火,臨近中午時煙塵才散去。”
“有打探到哪裡起火了嗎?”
斥候搖頭,“梁陽城中布防太嚴,僅能在城外觀察,不過,觀城樓上守城之人的臉色,很是慌張憂慮。”
江衡眉頭動了動,忽而低低笑出來,“呵,天助我也。”
一旁的校尉不明,問道,“殿下為何發笑?”
“梁陽兵力本就不足以與我抗衡,前兩戰均可看得出留守城中的兵力,不過臨時組建的民兵或普通百姓,什麼事能讓兵和百姓同時慌張?”
斥候與校尉二人面面相觑。
江衡不緊不慢道出兩個字,“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