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展負手,“你是該感謝本王。記住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自當竭力相報。”
“真的?”他突然這麼問,陸玉謹慎起來,“在我能力範圍内。”
“呵……”江展輕笑,他就知道,陸玉就不是任人擺布的主。
門外日光微暖。陸玉隔着薄紙屏風,隐隐看到他挺直如松的的修長身影。
他今日一身輕簡勁裝,輕盈修逸,不似那日披重甲。也沒将頭發全部束進紫纓冠裡,隻是綁了高馬尾垂在肩上,更添随性。
江展背着手,上前一步。
“本王豈會随意發難。自洛陽而出後,一直疲于建工事趕路,如今前日大捷,雖終于可安眠,但長日跋涉,一直想好好沐浴一回。”
“郡王何時有時間,陪本王一同沐浴?”
大魏貴族一直有泡熱泉的習慣,王侯貴族之間除了席宴,射獵以供娛樂,再便是泡泉。尋常來說一家人泡一個池,同性同侪間閑叙選擇泡湯也很常見。
此言一出,陸玉和冷绾交換了個眼色。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那日她于馬上昏厥,江展與她同乘一馬入城。馬上動作親密,不确定江展有沒有察覺到什麼。
冷绾坐正了身體,警惕江展入屏風後,她将陸玉的被褥又往上蓋了蓋。
江展等待陸玉的回答。
“是在下招待不周了。梁陽此前城中有兩處溫泉,隻是災洪過後,已無人打理,熱泉一時半會恐難滿足安王。”
“今夜我會派人燒熱水備浴桶,安王姑且先沐,待到日後溫泉修好,必會邀請安王前來再浴。”
陸玉在被褥下紮緊了自己的裡衣。江展一向不是什麼守禮之人,隻怕他突然掀屏做出異樣舉動,陸玉需做好準備。
屏息間,陸玉等待江展的回答。
屋内,地龍熱烘烘,榻前還有一盞銅蓋火爐,木炭在靜寂中燎燒出噼啪聲。
江展眼睛一直隔着屏風盯住床榻上的單薄人影。屏風和垂簾模糊床上人的面目。
良久,他不在意笑一下。“那便有勞了。”
陸玉冷绾二人微松口氣。
“多燒一些水吧。”他提出要求。
“這是自然。”
“浴桶也要大的。”
“可以。”
“不然你我二人坐不開。”
陸玉一梗。這人真是陰魂不散一般。
她呼出一口氣,“安王殿下,府中浴桶隻能容納一人沐浴,大的沒有。”
“哦。”聽聲音他有些失落,“你也遺憾不能和我同浴對吧?”
陸玉閉了閉眼,“正是,日後再議吧。”
“嗯,等回了長安再約。”
沒完沒了一向是江展的特點,他最愛逼人崩潰。
陸玉沒心情應付了,“再說吧。”
江展負手在陸玉屋裡轉了轉,好似巡視領地。陸玉隔着屏風斜他一眼,他毫無所覺,自己自覺地找地方坐下,“一進來就聞到鮮魚粥的味道,還有嗎?”
陸玉示意冷绾,冷绾離開榻邊,給江展盛了一碗。
江展用勺子攪了攪吹氣,“你受金瘡之傷,不該食魚蝦類的鮮物。醫師沒有告訴你嗎。”
他說的沒錯,海鮮類食物會影響創口愈合。
陸玉怎會不知。“自是有說過。隻是口腹之欲實難忍受。”
之前一直沒有好好吃飯,在桂陽軍的壓力下食不知味。現在終于稍微能緩過氣來,食欲也恢複了,眼下梁陽肉類食物隻有魚不緊缺,多吃點肉才能補充回來。
江展擡眸,“你也是個俗人。”
陸玉淡淡道,“我自然是俗人。聖人隻存在于前塵曆史中,聖人活着的當下是不會被稱為聖人的。”
魚粥猶有熱氣,熏染江展眼眸,“你看起來很會忍耐,但其實,也不愛忍耐。”
陸玉側頭,和屏風外的江展目光短暫交接,彼此不知是否看進對方的眼睛。
“肆意張揚之人有二,一者不懼,二者不慧。不懼者不計後果,要麼張揚後有人為其兜轉,要麼惟死而已。不慧者僅為不慧,難得糊塗也是幸事,匆匆而過,不必多思。”
世人皆以忍為美德,而又皆知能忍隻是因為自己無法承受不忍的後果。謀機而後動。有人為達成目的,有人為生存。同,而不同。
陸玉吩咐庖廚起竈做飯,江展于自己房内食完午膳離開回營。
陸玉又躺了片刻,飲完湯藥後起身穿衣。
得知郦其商在軍營中,陸玉放下心來,沒有再去營中,轉而去了書房。
書房中,幾個家仆還在收拾,大水過後很多竹書紙書浸透,鋪陳在外頭的石闆地面上晾幹。即便如此,有的筆迹已然模糊了。
幸而是冬日,沒有發黴,勉強可辨認。
原本書房牆面正中挂着的畫軸已經損毀了,墨迹全部模糊,紙張也皺爛,人像已辨認不清了。
這副畫軸便是她入梁陽時民衆送于她的歡迎郡王圖。
圖上的民衆大多戰死或在水災中沒有撐過去。
寥敗紙張撐不起原本鮮活的人物。
畫殘,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