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郁,空氣濕黏悶熱。夜月被烏雲遮蔽,有閃光疾掠而過,而後沉沉悶雷響起——
一場大雨伴随屋内淩亂聲響,漓漓而落。
……
滴漏聲殘。
床斜着一邊,但不影響人睡覺。榻上衾褥淩亂,江展呼吸深深,陸玉扯開他的手臂,披衣起身,渾身酸痛。不記得是什麼時刻了,總之早已過了子時。正廳裡火燭将要燃盡,陸玉添了些油脂續住火苗。經過妝台銅鏡,她瞥了一眼身上,都是紅紅白白的痕迹。陸玉扯了扯衣服,将所有痕迹掩在衣服下。
房内太悶了。許是下雨的緣故,雨未落下來前,空氣格外滞悶。她打開窗,淅瀝雨聲大作,但沒什麼風。
宮門前沒有人,守夜的宮女侍從下雨不放人值守。連廊上空蕩蕩,走起路來才有些許涼風,陸玉隻身穿過渡廊,往忘憂宮後的绮香園去。
绮香園遍植白梨,南越氣候常年溫和,是以白梨幾乎常年開放。難得起風,掠過梨林,幽咽敲打着枝頭。
陸玉欲在園亭小坐一會,還未至亭榭中,便聞與雨聲并不相同的輕響,似是泥土被鏟鋤翻開,“哧,哧……”
電光如蛇,閃過梨林,陸玉看清了梨林中的異樣。
幾具屍體躺在濕透的泥地上,一雙手臂從林中伸出來,托起了一具屍體的腳踝往深林裡去。被拖的屍體還未全部進到林裡,露出半個身體在林子外,拖屍的人似乎意識到什麼,停了動作。
林木相隔,陸玉卻感覺的到林中人盯住了自己。
雷聲又起,飛火掠空。
趙不疑淋着雨從梨花林中出來,見到是陸玉,笑道,“殿下,是你啊。”
“在忙什麼?”她看了看泥地上的屍體,穿的是宮服,大概是常侍大宮女的職位。
趙不疑擦了擦臉上的水,“沒什麼,殺了幾個人。”他繼續往林子裡拖屍體,“哧,哧……”應是在用鐵鏟鏟土挖坑。
“為什麼要殺他們?”她在亭中,借着時有時無不明的電光,遙望着林中的趙不疑。趙不疑将最後一個人埋進去,擦了擦臉上汗和雨水。“他們以前對我很差。寥太後對我不好,這些奴才也對我使臉色,欺負我。”
“都殺光了嗎?”
白梨花瓣被風雨吹打,落了一地慘白。将将掩住松開的泥土。
“嗯,”他點點頭,“都殺光了。”他将鐵鏟撂倒一旁,進了小亭中,“殿下怎麼深夜出來了?”
“屋裡太熱了。”
“哦。”他點點頭,陸玉将袖中的巾帕遞給他,趙不疑接過,擦了擦臉,“多謝殿下。”他臉色尋常,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步夜,你真的想當皇帝嗎?”
趙不疑擡起頭,“殿下為何這樣問?”陸玉隻是問,“你對南越有感情嗎?”他沒有說話,眼底茫然。
“你想我殺了趙子嬰嗎?”
他拿不準主意,“都行吧。他沒有欺負過我。”
“你想要上位的話,趙子嬰不除,會是隐患。”
他又像在王府時那樣。“都聽殿下的。”陸玉歎了口氣。“回去洗個熱水澡吧,别染了風寒。”
……
聖女現身朝堂,按例入宮拜見太後。
陸玉攜趙子嬰在栖遲林接見聖女。她今日仍穿着朝堂那一身聖服,執杖戴着緊實的面具。栖遲林裡,所有跟随的宮人都驅走了,三人圍坐石案前,糕點清茶滿案。
“聖女今日隻一人前來嗎?”聖女微微俯身,“正是,太後。”
“聖女多年不出,本次出世是為何?”趙子嬰試探道。
“陛下晏駕已久,聖體仍置于宮廷淩陰中遲遲不下葬,于禮不合,本座想代百姓問一句,何時可使陛下入葬。”
陸玉眼睛彎了彎,“眼前南越情況聖女也看到了,陛下未留下诏書傳位,現在儲君位置空懸,若未定儲君,先帝遺體按例也是不能下葬的。”
“先帝子嗣凋零,如今唯有二子可選,我兒趙子嬰,和五皇子趙不疑。趙不疑流落在外多年,并不熟悉南越境況,子嬰自小在宮廷長大,陪伴先帝身側,耳濡目染治國之道,又是我親出。雖非嫡長,但也是嫡子。我兒登位,最為合适。”
“聖女以為呢?”
陸玉就是要看聖女到底什麼态度,她到底是傾向于丞相掌權,還是皇子登位。
“朝堂決斷之事聖族從不插手。”她聲音無波無瀾。
“聖女可能不知道,朝上之所以遲遲未定儲君,是丞相一直在從中作梗。”她看進面具中的漆黑靜如深潭的眼睛,“南越若想承平,必要有新王主持大局,而當下最大的阻礙便是丞相。聖女願意幫哀家掃除障礙嗎?”
聖女沒有說話。
沒有否認也沒有答應,便是一種不可說的餘地。
“那……”陸玉斟滿一盞茶,緩緩端到聖女面前,“哀家做什麼,聖女隻需看着便好。”面具下的眼睛輕微動了下,良久,她很慢很慢地伸手,托住了茶盞。
陸玉鼻尖飄進一縷極淡的香氣。
一種清透微甜的水果香氣。面紗下的鼻子動了動,想要再聞的清楚些,那香氣很快消逝,沒有任何餘香留在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