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陸玉醒來時,身側已無人。她如常洗漱進食早膳,叫人套了馬車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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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宮城東側,伫立的是前朝遺留的一所宮殿。
典案館。
先祖打入長安後,身邊謀士入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全典案館的所有冊書文件。
這些文字記錄集合這片土地未統一前和統一後的重要信息,如國土地形,法令律例,百姓戶籍等,事無巨細。王朝如何疊代,典籍文字精華永不磨滅。
典案館屬國家機密級别的檔案館,由領尚書事主要負責看管,位級不高,負責登記進出人員,保養竹書。領尚書事隻聽令于皇帝和他的直接上峰,屬于丞相所掌管的職權範圍内。
陸玉抵達典案館時,領尚書事正在修複被蟲蛀的陳舊竹簡。
“梁王殿下。”領尚書事匆忙來見,手上還沾着木屑灰塵。“不知殿下來此,有何貴幹?”
陸玉擺擺手,“沒什麼大事,之前蘇相所遺留的事務,手上冊案記錄不全,我需查證些細節。”
領尚書事颔首,略略猶豫,“殿下可有陛下允入的手谕?”
陸玉道,“暫無,若尚書事需要,本王可奏禀陛下,取得許可。隻是……”她面露難色,“陛下吩咐下來的諸多事宜會拖延些時日。”
“啊,我明白尚書事所難。那我過些時日,待取得手谕後再來。”她拱手作别,轉身欲離開。
“殿下留步……”領尚書事躊躇片刻,“殿下暫代丞相一職,本是允入的……”
他猶豫便猶豫在“暫代”二字上。但陸玉當下又确确實實在正常行丞相之事。
若是因他不知變通,耽擾了上面行事,自己也裡外不是人。
思及此,領尚書事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多慮了,殿下請。”
陸玉颔首,“請。”
領尚書事帶領陸玉進入館内,雙層密鑰開啟,龐大而浩瀚的案館湧入眼簾。
陸玉一排排書架望去,幾台書架為一塊區域,做好竹牌标記分類。
“典案館内所有典籍在此,具體分類殿下可查閱此牌。”領尚書事将手中的竹闆冊書交給陸玉。陸玉接過道謝。
“不知殿下要找什麼冊案?在下課幫助殿下尋找。”
陸玉來此早排好說辭,剛要言語,外頭有人尋領尚書事。
應是領尚書事的手下,面色焦急,未踏進館内。領尚書事急急過去。
“怎麼了……”
“……”
他眼睛一瞪,“不是說了等我回去再修複,你們胡來弄壞典籍如何是好!”
那手下面色苦焦。
領尚書事複回到陸玉身邊,正要開口,陸玉道,“尚書事若是有急事,便先去忙吧,我有竹牌指引,若是尋不到,再來麻煩尚書事。”
領尚書事拱手,“多謝殿下。”
領尚書事匆匆離開。
陸玉暗暗呼出一口氣。
本來她還想找個理由支開領尚書事,現在他自己離開好做許多。
她展開竹書,按年份尋找。
元朔七年。
陸玉循着按年份擺放的書架,一個個找過去。
越往裡走,灰塵越重。年份越靠前,往裡便要走的越深。
陸玉取下元朔七年的所有案卷,共十大卷,分門别類。陳舊錦布上繡紋仍清晰可見,少見天日的繡料也失去本身的華光細緻。
陸玉坐在靠窗的案前,一卷卷打開查找。
終于在機案·死刑找到熟悉的名字。
姜宣。
窗外日光投在案上,泛着粼粼光塵,不倦地在光中湧動泛濫。
舊塵比新塵的塵土味更重,陸玉幾乎已經感受到鼻間吸入的土已經附貼到口中的上颚,陳舊而粗糙。
典案館内很靜。陸玉腦中有一霎轟鳴。眼前控制不住的發花。
她深吸氣。警惕着,以防領尚書事再次入内。手指比在顔色深重的筆迹上,一字字查閱。
“元朔七年,江陰侯姜宣通敵叛國,勾結胡奴右賢王兜樓儲,洩邊防布軍圖。”
兜樓儲。陸玉在這個地方停了停。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今胡奴的領袖正叫兜樓儲。
“巳月望七日,人證物證俱全,緝捕令全,桂陽王攜廷尉軍出,押姜氏全族入獄。”
陸玉仔細翻布袋中來往的信件和布防圖。
信件上的字迹實在是令她恍惚,可多年的字迹依然有模糊迹象,難辨真僞。
“經查證屬實,姜氏……”姜氏二字之後,陸玉手指擋住之後的文字,遲遲沒有挪開。
“拟季夏廿七日,廷尉府姜氏全族腰斬東市。”
“季夏廿五日,廷尉府遭大面積損毀,原因不明。牢中輕犯逃脫數量及詳情見下冊。重犯無逃亡。姜氏獨女姜無虞于因塌方死于獄中,已妥善處理。”
“季夏廿七日,姜氏其餘人等如期行腰斬,懸屍城門三月,畢。”
陸玉攥緊了手掌,心控制不住的顫抖。
下一行。
“着,桂陽王江衡捉拿有功,賜郡下鹽鐵獨營之權。蘇卓揭露有功,封信忠侯,賞金千金,免納稅,賞食邑千戶,食邑世襲。”
……
九王之亂平息後,江展陸玉一行人押解江衡入長安。
廷尉府暗監。
陸玉問,“當年江陰侯通敵的案子,我想知道,是誰告的密。”
江衡眼神缥缈,黑洞洞的眼中透不進光。
他望着那一方小小窗口,動了動嘴唇。
“蘇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