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去之,必固舉之;将欲奪之,必固予之。将欲滅之,必先學之。”
是道德經第三十六章。
旁邊有一行細小字迹,大概是女帝閱後的批注。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常侍将竹簡卷好收整,漆黑字迹融入舊黃的竹簡排中。
君臣二人步入流鯉園。
流鯉園一如既往。
而此刻的君臣已不同于往。
女帝仍是一身錦紋金繡輕袍深衣,繡紋在光下華彩燦金。比之曾經,女帝更多了幾分松弛與胸有成竹。
“善舟最近如何?”
“承蒙陛下看重關懷,正在準備結業考試,很是刻苦。”
女帝颔首微笑,“朕打算創辦女學,鼓勵更多女子進入學宮修習。”
“善舟之前,我還未曾想過這件事,和善舟聊了幾次,才驚覺原來學宮中女學子這般少。”
陸玉點頭,“正是,即便是高門名女,也少有入學宮進習的,更遑論民間普通女子。”
“這事朕昨日和沈宗正提了一下,他是支持的态度。若是朝中老臣聽聞,怕是聽了後,又要多說些朕不愛聽的。”
聽到熟悉名字,陸玉微垂的眼睫一顫,隻是道,“朝中老臣古闆居多,接受新事物總是慢些。此事可緩緩圖之。”
丹水蕩過河岸,清流水聲徐徐,伴鳥雀細微啾鳴,夏花浮彌淡香,缭繞庭園。
“你覺得,沈宗正這個人怎麼樣?”
陸玉沉息,眼珠微動,“臣與沈宗正相交不深,目前并未一起共事過。”
女帝道,“此人辦事利落,沒有陳舊官僚惡習,倒是可用之人。”
“朕将女學之事交給他了,看他如何頂着朝中壓力順利辦下去。”
陸玉斟酌語句,“新任宗正上位也不過半年,職責内之事也足夠沈宗正操勞。恕臣多言,隻怕沈宗正擔不下此等重任,到時兩頭不讨好,皆不能成。”
女帝思索,“如卿所言,不無可能。隻是此事無甚緊急,由他去辦便是,不成,便換人。”
陸玉眼珠漆黑,沉默着,沒再多言。
女帝顯然對沈施甯有欣賞之意,她再出言攔阻怕是會惹女帝不快。
小道兩旁繁華正盛,薔薇無香,嫩黃骨朵鮮豔,肆意舒展枝丫,遮蔽細碎日光。
女帝擡手撫了撫花瓣,摘了一朵,别在陸玉耳邊。陸玉輕言道謝。
“近來辛苦你了。瘦削不少。”
陸玉躬身謙言,“臣分内之職。”
“你一人身負多職不是長久之計,丞相人選朕還在觀望中,時明有推薦的人選嗎?”
陸玉道,“丞相百官之長,關乎國家社稷,自然由陛下決策最為穩妥。”
女帝笑笑,搭住她的手,“今晚留下來陪我進食晚膳。”
“喏。”
……
晚膳後。回王府的馬車上。
陸玉倚靠在金繡軟枕上,壓着眉頭,任由車廂晃動颠蕩身體。
微暗的燈光下,有什麼颠到了地闆上。陸玉定睛。是白日裡女帝别在她耳邊的那朵薔薇。
晚上用膳時,她别在了腰間。
不到一日功夫,薔薇花瓣已經萎縮,失了白日的明豔。
陸玉将枯萎的薔薇攥在了手心裡,松開手,揉爛的花在手心中滋出黏膩汁液。
看不出形狀的殘瓣再一次落在地闆上,颠蕩着不知滾到車廂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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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之事仍在轟轟烈烈進行中,而這次調查的範圍擴大,牽連的人事一件接一件。
長安中蘇氏的産業一間間查證過去,赀财億計,關了幾乎一半,統統充盈上交國庫,一時間,不少涉事的蘇氏之人收押關進廷尉府待審。
而其中牽連的賬目連接其他郡縣,廷尉府連夜請女帝诏令,發動長安以外的郡縣力量調查。
蘇氏如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落葉。
而局面已經如此,蘇雲淮本人仍然未查出大過。
不足一月時間,丞相府已寥落。
女帝派樊長禦持節前往丞相府時,丞相府開門的是一個佝偻的老者。
原本青壯的仆從們早已散去。
庭院中已長出細小雜草,無人打理。
蘇雲淮見樊長禦手持的符節,帶領府中僅剩的人跪拜伏地,“恭見聖上。”
他擡首,原本清俊的面容已有憔悴之相,“請問長禦,陛下肯見我了嗎?”
他這幾日一直托人往宮中遞信,可遲遲沒有任何回複。
樊長禦與蘇雲淮也算相熟,之前他在朝為官時也經常碰面。她搖頭。
蘇雲淮有些急切,“長禦可否行個方便,可否在陛下面前傳幾句話,蘇雲淮萬死不足抵消罪過,一切都是蘇某之過。還請陛下開恩,輕判我的家人,蘇某感激不盡……”
他的哀求字字懇切,曾經的百官之長何等光鮮,連女帝都要尊稱相父,如今連托個人傳話都難。
樊長禦亦深知在這種節骨眼上還是少涉身為妙,隻是道,“我今日前來,是為傳達陛下口谕。”
她舉起符節,“應陛下禦令,奪丞相蘇雲淮紫绶金印。待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