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璋記着第一次見梁照兒洗頭是在崔家的海棠樹下,她從腋下伸出臉恍恍惚惚地瞧了他一眼,二人鬧得不歡而散。
他想着這女人好潑辣的性子,說不得兩句就指着他一通罵,将他氣得跳腳。
如今他住在她的屋子裡,看着她在水池邊一遍遍地梳洗頭發,卻憑空覺得她多了幾分潔白漂亮。
門前的銀杏樹曆經了一夜風雨,站直了身子,上有幾隻雀兒在叽叽喳喳地叫喚。
崔璋一時間怔了神,梁照兒連喊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幫我拿一條幹的浮子來,得将頭發包起來才好。”梁照兒白了他一眼說道。
崔璋淡淡地應了聲,起身從後面架子上抽下幹毛巾,卻不遞到她手裡,作怪地搭在她纖長的脖頸處。
他看見面前女人張牙舞爪的模樣,心頭浮起一陣漣漪。想也沒想就說出心底的那句話:“我來替你包罷。”
梁照兒睨了他一眼,紅着臉啐道:“要你籁包什麼包!”
崔璋退回一邊,看着她麻利捯饬好自己,将木簪插進烏發裡,低着頭在案前揉面。假如他娘還在的話,應該也會是這樣吧,他想着。
梁照兒回頭瞧見崔璋像個呆雁似的站在那裡,“好了,酒還沒醒呢?我可沒工夫煮解酒湯給你吃,親娘也難得有這般體貼的!”
見他不作聲,梁照兒的手在他眼前擺了擺,“喂,你在聽我講嗎?”
崔璋應了聲,又對梁照兒說:“你這人,竟一點猜不透你的心思。”
見他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麼一句,梁照兒也頂了一句,“你也一樣,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關大娘正是此刻推了門進來,玉梳雖在崔家做事,可她并不認得崔璋,照例問了好後,借着備菜的間隙把梁照兒拉到一旁說:“你别盡糟踐自己,讀書人都是頂頂靠不住的,戲文裡頭都說啦‘自古文人多薄幸’!”
梁照兒觑了一眼,無奈道:“這都什麼跟什麼,他是前頭老爺的小兒子。他趕到家來了,總不好把他關在外頭。”
關大娘“哦”了一聲,又與梁照兒咋舌:“那我是不是得去多說兩句好話,玉梳還在他家做事,大小算個主子。”
“您想去就去罷。”梁照兒應道。
關大娘摸到了崔璋身邊,端着手笑道:“小官人,我是你屋裡做事的女使玉梳的媽,你來了有要吃的要喝的盡管記在我賬上,也讓我老婆子在你面前挂個臉!”
崔璋望了梁照兒一眼淡淡說:“如今我也算不得甚麼主子了,倒該随着照兒叫您一聲大娘。”
梁照兒調笑道:“按理說你不該稱喊我的名字,順着輩份該叫大娘聲姑奶奶才對。”
關大娘連忙擺手,直說沒這樣的理,崔璋卻順從道:“姑奶奶。”
這一聲給關大娘吓得連連後退,“小官人可别作弄我老婆子。”
外頭來了個熟客,猛嗅了一口胡餅的油香氣,又往裡頭一瞄好奇道:“梁娘子,今日店裡好生熱鬧,你官人倒很體貼,還來前頭幫你。”
梁照兒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被崔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堵了回去,“這位客官以後常來。”
那食客笑嘻嘻地擠了擠本就不大的眼睛說:“自然,自然。”
近來新征的工匠和民夫已經在港口開始修堤,梁照兒的食肆生意被帶着也紅火了不少,她本欲和崔璋好好掰扯一番,卻被一個接一個的客人絆住了腳。
“娘子,下碗熱幹面,還是這東西得勁,吃了管飽。”一渾身亮着油光的漢子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在外頭喊了聲便自顧自地進來坐在大堂裡。
來吃早餐的不在少數,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和應征的民夫。食客們三三兩兩地拼成一桌,正在外頭講得熱火朝天。
梁照兒應了聲,下好了面就端了進來。侍候好了客人,她對着崔璋小聲道:“前頭人多,你到後頭呆着去。”
過了大半個時辰等梁照兒再忙完了,欲去後頭尋崔璋時,卻隻發現他留下的一張字條,上頭筆走龍蛇地寫着幾個大字,“回了,勿念”。
他以為梁照兒不識字,還貼心地畫了一幅插圖,上頭是一個小人挑着包袱走在路上。
梁照兒将紙條擰成一團丢到一邊,心道:誰要挂念你這潑皮?
等到早餐賣完了,梁照兒才坐在包廂裡同關大娘一起算賬。她不會用算盤,隻能坐在一邊看關大娘撥拉。
“這樣算下來,若是每天都能有今天的進賬,别說繳清房租了,再從黃爺那賃兩個小奴來也夠夠了。”關大娘笑着說。
梁照兒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請人來幹活倒使得,買兩個小奴卻讓她覺着有些不妥。她道:“自己做也就是了,何苦多養兩張嘴吃飯。”
關大娘點了點頭,“也是。”
一朝秋暮露成霜,霜降的時節早晚冷,梁照兒擺了一屜從果鋪裡買的軟柿放在窗沿上,有食客來買早餐,她便笑着說:“霜降吃丁柿,不會流鼻涕,諸位官人娘子們拿個軟柿去嘗嘗。”
“娘子心善,這樣好的果子便贈給我們了?”有食客問道。
梁照兒笑着說:“這些果子哪裡比得過各位常來給奴家捧場的情誼?”
一位小娘子說:“娘子真會說話,梁家食肆的東西又幹淨又便宜,咱們也情願不是?”
梁照兒趁機推出食肆的新品,她笑着說:“娘子若是吃着這柿子好,也可嘗嘗這柿柿如意酥。”
她打開了另一個竹筐,裡頭擺着圓乎乎的一堆捏成柿子模樣的糕點,看着即讨巧又可愛。
“柿子可是個好東西,不僅清熱潤肺、健脾益胃,還能解酒毒,家裡官人愛吃酒的不妨買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