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氏的叙述下,衆人得知了一樁陳年舊事。
周家原是汝南周氏的後人,戰亂時周氏娘家這一支便遷徙到潭州。周家漸漸敗落,趁着周氏母親還在時便将她許給自家侄子,頗有幾分托孤的意味。周氏便帶着一船的嫁妝孤身上了揚州舅舅家。
她的表兄便是胡縣尉。
胡縣尉一開始對周氏還算尊重,畢竟得這麼個大家閨秀做娘子不算虧。好日子沒過幾日,胡縣尉的胞弟便因氣性大,打死了一個人而被告到衙門。
胡家想用錢私了,對方獅子大開口一下子要三百兩銀子。
胡家一時間拿不出那麼多現銀,便想用莊鋪來抵,誰知對方更覺胡家财大氣粗能撈到更多好處,連三百兩也覺得不足為過。
胡縣尉打起了周氏嫁妝的主意。
他道:“表妹,反正你要嫁與我,夫妻一體,先用你的又何妨?咱們總歸是一家人。”
周氏自然不肯。
任老爺便是此刻出場的。為了搭上胡縣尉這條線,他體貼入微地替胡家料理好了一切。胡縣尉問他有何所圖,他隻說:“在下心悅表姑娘已久。”
其實他壓根不知道周氏長什麼模樣,求娶周氏也隻是為了同胡縣尉有個親戚關系,行事更加師出有名。
好在胡縣尉并不是那完全黑了心肝之人,沒扣下周氏的嫁妝,原模原樣地将她送走。
周氏就這樣又帶着她的嫁妝輾轉到另一個男人家。
她原本覺着任老爺是個仁義妥帖的良善之輩,又算富有,自己往後的日子不說能封個什麼诰命夫人做做,也算吃喝不仇。
可周氏未曾想這一切原本就是兩個男人的騙局。
任老爺為鞏固他與胡縣尉之間的“兄弟義氣”,常邀胡縣尉一同狎妓作樂。畫舫上的春娘便是一個。
一房房的小妾被擡進任家,什麼桃姨娘啊、花姨娘啊、梨姨娘啊……周氏一開始還記得她們的名字,後來連名字都懶得記了。
任家後院被任老爺整的像百果園,應有盡有。
任老爺常說周氏毫無容人雅量。可周氏若不是每天罵罵任老爺和他的一衆小妾出出氣,就真要被憋死了。
想到此處,周氏狠狠瞪了任老爺一眼。
衆人忽然得知富商家宅秘辛皆是雙目圓睜的神态,誰成想打官司打的好好的,還能探聽到這些八卦!
梁照兒覺着任家的女人都是神人,上次來食肆的那個侍女像鬼,來無影去無蹤,當家主母周氏更是随時像要上戰場般,方才罵任老爺的話一句不帶重樣的。
周氏又丢出一句駭人聽聞的話:“曾參軍在上,妾要與任功和離,從此以後一别兩寬,各生歡喜。”
曾參軍聽到一半,見這裡頭還有自己的事,連忙坐直身子道:“妻告夫屬義絕,按律應當服刑兩年,還需受十杖,周氏你可清楚這些?”
本朝女方主動提出離婚極難,且周氏是妻告夫,更是聞所未聞。
梁照兒滿心敬佩地看着面前這個為自己而戰的女子,在餓死事小失節是大的古代,她竟有這般勇氣。
周氏絲毫不懼:“妾雖為女兒身,卻也知‘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的道理,妾不悔、亦無怨,願受刑罰。”
“周氏,你這是不守婦德!”韓知州蹙眉喝道。
他雖有一顆愛女之心,可身為男子到底還是君臣父子夫妻那一套的擁趸。
任老爺亦作出一副可憐狀:“娘子,為夫不過一銅臭商人,心思粗,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盡管叫我去改,我任功認打認罰,何至于此啊!”
周氏凜凜說:“知州不肖說旁的,隻說妾的證詞和證據是否确鑿,能否給任功定罪?”
韓知州一頓。
思忖片刻後,韓知州給出最終裁定:“派人去查任功賭場,若是查抄出不法之物便就地查封了。至于周氏所告之事,證據确鑿,但念及那女子性命無憂,便賠那女子家人白銀五十兩,杖責三十大闆以儆效尤。”
任老爺放印一事,雖有人證,但他到底心思缜密,将物證一應銷毀;他買良家女為其子配陰婚一事倒是證據确鑿。不過周氏一時善念,救了那女子一命,到底沒造成什麼惡果,也算間接救了任老爺。
楊參軍求情:“任功如今年逾四十,若是被杖責三十大闆,隻怕有性命之憂,知州此舉是否太過了些?”
曾參軍淡淡道:“楊參軍似乎很同情任功,莫不是這其中也有你一份?”
楊參軍瞪了曾參軍一眼,悻悻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