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客房不過十步,但花了近一刻鐘才碰到房門。
進了屋後葉起背着手打量,發現房内布局十分簡陋,估計是客棧最便宜的。
“對自己也這麼小氣?你在風雨樓一擲千金的魄力呢?”
葉起施施然坐下來,斜着眼睛看裴序。
裴序一聽這話擡起頭,眉宇間隐隐流露出殺氣:“你跟蹤我?”
葉起拿起茶具研究上面的紋路,渾不在意道:“誰讓你欠我銀子。”說完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來,還給你。”
她将錢袋往桌子上一扔,笑容燦爛。
裴序心中起疑,欠她銀子肯定說的是醉仙樓的事,先不論這家夥記仇記得厲害,昨晚上為了偷他的錢都敢亂入戰局,能這麼容易還回來?
他打開錢袋,發現裡邊分文沒動,正想嘲諷幾句,就聽葉起悠然道:
“反正我有了更大的飯票,錢袋子太沉,還是你拎着吧。”
一室靜默。
意料之中的怒吼沒有出現。
葉起玩着茶壺,餘光見裴序緩緩走過來。
過了片刻,低不可聞的輕笑從身後傳來。
然後是一聲堪稱溫柔的輕喃:“你說要是其中一個人死了,蠱是不是就解開了?”
葉起挑了挑眉,長腿往桌上一架,眼眸閃動着雀躍:“不知道,但是值得一試。”
她靠着椅背仰起頭,目光撞進裴序垂下來的眼。
他的墨發跟着垂下,仿佛是毒蛛捕殺獵物的網,攏在葉起臉側将天光隔絕,唯餘黑暗。
唯餘江湖第一美人面。
鳳眸和丹鳳眼皆是帶笑,兩人目光交彙的瞬間,殺氣猶如實質交纏,又化成陰風吹動床帏。
‘笃笃’敲門聲突然響起。
葉起和裴序恍若未聞,在對方的眸子中緊緊盯着自己的倒影。
“客官,您要的水燒好了。”
沒有人移開視線。
“客官,您……”
房門突然打開,小二敲門的手趕緊放下,還未說完的話轉了個彎兒:“早飯也做好了,馬上送來。”
他說完偷偷瞄了眼屋内,坐着的姑娘樂呵呵地把玩着茶具,面前的公子也一臉笑意,可他總覺得周身如墜冰窖般森冷。
求生本能讓小二的動作比任何時候都要快,衣物和早飯也趕忙送了來。
“您二位有事随便招呼!小的先告退。”
溜之大吉是保命法寶!
裴序關上門後笑容瞬間消失,轉身就見葉起将那三份早餐全吃了。
他不由譏笑道:“飯桶。”
葉起翻了個白眼,因為嘴裡塞太多東西,難得沒怼回去,隻用眼神示意:讓你餓三天試試!
剛才劍拔弩張的殺意仿佛消失殆盡。
裴序拿上新的衣袍往屏風後走去,剛走到浴桶,全身一軟跌倒在地。
葉起正喝着粥溜縫兒呢,突然失去力氣,臉‘咚’地一聲砸在碗裡。
“裴狗!”
糊了滿臉粥的葉起趴在地上,憤憤道:“你又耍什麼花招!”
裴序努力向外爬,咬着牙:“我……忘了蠱。”
時刻謹記和鬥了七年的人形影不離?這根本就是天大的難事。
兩人終于爬到一塊,葉起看着屏風和若隐若現的浴桶,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難道你洗澡我還要守在旁邊?!”
她瞬間跳起來,瞪大了眼睛。
那不就跟太監伺候皇帝一樣嗎?
裴序扶着屏風站起身,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似乎十分有趣,似笑非笑道:“葉少俠洗澡的時候,我不也得守在旁邊?”
葉起眼睛亮起,對啊!又不是她一個人當太監!
沒有看到預料中的反應,反而見此人一臉得意。
裴序心中納悶,這家夥腦子是缺根筋嗎?還是根本沒聽懂他剛才在說什麼?
念頭剛轉,葉起急步越過他:“那我先洗!”
皇帝當然是第一個當最好!
浴桶邊上的人已經開始脫衣服了,裴序扶住屏風急忙轉過身:“你個蠢貨,就不能等我先出去!”
葉起不屑地哼了一聲,跑了三天,睡一下午草地,還在土裡打滾,要不是沒錢,誰要跟他搶洗澡水?
水像是溫暖的雲,葉起泡着泡着不由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裴序在屏風的外側,聽着水流聲,還有那人哼着的小曲兒,心裡盤算回頭怎麼把銀子坑回來。
這家夥又是吃又是穿的,少說也要二兩銀子!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得打聽莫同塵逃哪去了。
昨天那些老油條就算武功高深,估計還是拿這人沒辦法。
因為莫同塵……裴序眸光一暗,想到消息裡提到的:内功精進,春風拳已達化境。
春風拳是她的看家本領,昨晚連春風拳都沒用上,她也能以一敵十。
武功盡失都是假的,這次懸賞怕是不易得手。
偏偏此時還和這家夥中了如此棘手的蠱……
裴序嫌惡地看了一眼衣袖的污痕,擡起頭望向屏風上的剪影。
但若是蠱主之一死了呢?
方才的想法又浮現腦海。
屏風上的人影正在穿衣服,身體的線條分毫畢露。
她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裴序知道這人的拳頭有多硬。
那雙腿修長有力,尤其是踹人的時候,有着獵豹般的爆發力。
他的目光帶着審視,結合這七年相鬥的各種畫面。
七年,五百七十二戰,兩人輸赢各半,難以分出勝負。
但若全力一試……
他眸中殺意湧現的瞬間,穿衣服的人動作一頓。
懶洋洋的聲音越過屏風,天生帶着笑意,
“裴狗,又想找死?”
裴序輕嗤一聲,垂下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