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起一進去百聞樓,就覺得自己和這裡八字相沖。
大堂内擺放着十來張檀木桌椅,江湖中人三三兩兩分散坐下,有人閉目養神,有人捧書默讀,有人撫着自己的兵器靜思。
卻無人交談。
隻有壓低的腳步聲和偶爾的衣料摩擦聲。
大堂正中的供桌上一個巨大的白玉沙漏,沙子細密流動,聲響極其細微,卻在這沉默的大堂内十分清晰。
十來個黑衣侍從守在進出口,他們衣着一樣,面容相仿,甚至連神色都是統一的陰沉。
仿佛一個人分成十幾個影子,一旦發現有人說話,就會纏上來将人帶走。
葉起從來沒待過這麼安靜的地方,而且一進門,滿屋子人全都看過來,齊刷刷盯着自己。
她頓時滿心煩躁,幹脆眯起眼睛,誰看她她就瞪誰。
目光就這麼掃遍大堂,将一衆人的視線生生逼退回去。
人家未必是怕她,隻是看出來這是個暴脾氣二愣子,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葉起見那幫人直勾勾的眼神都收了回去,心情立馬明朗多了。
平日裡行走江湖,大家對上視線都會說兩句話,甭管是“久仰久仰”還是“啊?你算個什麼東西?”,哪怕被人罵一句“狗雜種我殺了你!”
那也是明确告訴你,他恨你,要殺人。
也就是說,能說話就知道對方要幹嘛。
這地方安靜得詭異,又這麼多江湖人聚一起,大家默默不出聲,桌上擺着十八般武器,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被盯上自然會産生一種危機感。
葉起暗暗誇了自己一句‘幹得漂亮’,剛要收回目光,突然發現角落的位置兩個青袍少年正沖她微笑,不由眼睛一亮。
裴序氣定神閑穿堂而過,看到曾經相識的人,彼此也不過交換個眼神或者點頭示意,沒有人出聲。
他找了個空座,帶着還在到處看的葉起坐下。
剛一落座,便有黑衣侍者輕步前來,放下一塊木牌又翩然隐入陰影處。
裴序拿起木牌一看:一百三十六。
他眸光微動,平日即使是深夜到訪百聞樓,牌号也不會超過二十。
葉起湊上去看了一眼,想到裴序臨進門前交代的話。
“進去後不可大聲喧嘩,到時會有人給牌号,輪到我們的号,自然就會出現人領上二樓。”
“二樓?”
“百裡香在上面,任何問題都可以問他,每個問題起價一兩,上不封頂。”
“沒有想象中貴嘛。”
裴序那會笑了笑,道:“他曾經把一條消息提到三十萬兩,依然有人買。”
葉起的視線從牌子上收回,她剛才就很想知道,究竟是哪個冤大頭花三十萬兩買消息。
等姓裴的不管飯了她可以去找這個人騙錢。
想到吃飯,葉起歡快地轉過頭,隔着好幾張桌子高舉着手揮舞。
裴序沒注意到葉起的動作,不動聲色打量着四周。
虎威镖局、衡陽派、獅虎莊、藥王谷……
鳳眸微眯,閃過一縷寒光。
懸賞剛出來的那幾日,這些人分明不在風雨樓那份名單上。
當初莫同塵被傳武功盡失逐出魔教,他們尚且做壁上觀,如今魔教就差昭告天下要保莫同塵,怎麼這些人反倒來趟這趟渾水?
他擡起頭想跟葉起示意待會不要輕舉妄動,就見她擠眉弄眼地,還時不時伸出兩根指頭往他頭上比劃。
裴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越過大堂中心的東南角,兩個身穿道袍的少年坐姿端正,氣質不俗。
一個容貌清秀,眼若桃花,也在比劃着雙手,不知道和葉起打什麼啞謎;一個神色冷峻,不苟言笑,隻是眼神流露出無奈。
裴序的目光正好和那冷峻少年撞上,她目光一頓,微微颔首。
裴序便也沖她點了點頭。
看到他們桌前的太極劍和峨眉刺,裴序眉心微皺。
峨眉派?
峨眉派掌門靜華師太,品行高潔但十分嚴厲。
她對弟子們在武學上的要求極度苛刻,同時也嚴禁座下弟子随意參與江湖之事。
與之相同作風的還有少林寺。
這兩個門派就是因為不卷入任何紛争,在一些大事亂事上主持公道時才能服衆。
風雨樓向來是峨眉和少林弟子們的禁區,懸賞更是連打聽都不行。
如今這二位來百聞樓是為的什麼?
裴序沉思片刻,眉頭突然舒展開,無聲地歎了口氣。
是他想偏了。
在他和姓葉的被困在山洞的時候,肯定還有别的事發生。
這時,樓上傳來腳步聲。
所有人下意識擡頭看去,就見一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出現在樓梯口。
裴序微微一愣,失笑地搖搖頭。
那僧人五官秀麗,細長的眉眼天生便有種悲天憫人的慈悲。
他一身月白色袈裟,随着下樓的動作起伏,像是一汪清泉緩緩流下,波光粼粼。
大堂中的人看見他的瞬間,都不由肅然起敬。即使是窮兇極惡之人,對上他慈悲的目光也無法不低頭。
葉起看呆了,隻覺得這和尚好看極了,比姓裴的還好看。
她見和尚向這邊走來,雙手立即擺好放在膝上,腰杆挺着筆直,眼觀鼻,鼻觀心,再無方才張牙舞爪的樣子。
餘光偷偷瞄着和尚,就見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視線突然出現一雙湛藍的僧靴,葉起驚訝地擡起頭,和尚在她身前停下,微微一笑,颔首緻意。
她趕忙抱拳一拜。
那雙細眼霎時間彌漫開笑意,又沖她點點頭。
葉起又是一拜,納悶地想:少林寺什麼時候喜歡禮多人不怪了?大和尚真客氣。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輕歎。
葉起聽了不由得意,姓裴的一定是嫉妒她人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