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人一襲華貴的玄色錦袍,衣襟繡着銀線花紋,他身姿挺拔卻略顯單薄,墨發如瀑,用一根玉簪輕輕挽起,散落的碎發垂在文弱的雙肩。
那人蒼白的膚色透着一股病氣卻又難掩清貴,杏眸望過來時帶着幾分憂郁,仿佛山中霧雨。
葉起不敢置信,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她又試探地問道:“小慕?”
聽到熟悉的稱呼,薛文慕的唇角微微上揚,瞥了一眼她身旁男子僵硬的背影,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目光流連在葉起周身,突然注意到她被人握住的手,眼神慢慢散出迷茫和不解。
察覺到薛文慕的視線,葉起又想到方才奇怪的氛圍,于是莫名慌亂,下意識就要掙開裴序的手。
結果這家夥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愣是不撒開。
她着急道:“姓裴的。”
幾乎在話音響起的瞬間,他突然放開了手,倏地轉過身,面帶微笑拱手行禮,溫聲道:
“草民裴序,見過三殿下。”
薛文慕的瞳孔霎時間緊縮,那張妖冶惑人的臉在月光下更盛從前,就見那人行完禮,向前邁了兩步,頓時和她的距離親密到衣角都碰到了一起。
可她卻不反感,甚至熟稔地白了那人一眼,抱怨道:“力氣還真大。”
薛文慕雙手在袖中緊握,指尖狠狠掐緊掌心,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鄙夷的笑,輕聲道:
“既是草民,為何不跪?”
葉起正想着找個什麼理由趕緊閃人,一聽這話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
裴序渾不在意地掀了掀眼皮,淡然地看向薛文慕,平靜道:“恕草民失禮。”
他說完撩起衣擺,長腿向前一邁。
【賤奴!】
百裡香剛才的吼聲又在耳邊響起。
葉起驚醒般猛地上前,一把扯住裴序的胳膊把人帶起來,側步一跨将他護在身後,定定地看着薛文慕,認真道:
“小慕,他是我的朋友。”
薛文慕的臉上瞬間閃過受傷的神色。
葉起的心情何嘗不複雜?
以前和他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不喜歡别人跪來跪去,連王府裡的人都免去了日常行禮。
這荒郊野嶺,周圍連個人毛都沒有,他讓裴序跪下給誰看?
是茂王和他有過節?
葉起不清楚,隻知道不能眼看着朋友給人下跪。
尤其是王公貴族。
江湖人膝下有黃金,隻跪父母師傅,連天地都不屑一顧,緣何要因為身體裡流的血不同,就向另一個人低頭?
她突然想到自己當初離開的原因,眼睛閃過一抹哀傷。
薛文慕心裡難受下意識躲開葉起的視線,卻看見裴序的唇角微微勾起。
那抹笑仿佛一根刺,紮在他和小起之間,令人如芒在背。
薛文慕壓下怒火,緊緊盯着裴序,冷冷道:
“他先是茂王府的人,再是裴星瀾的徒兒,最後才是小起的朋友。本宮說得對嗎?裴序。”
裴序沒有回答,狹長的鳳眸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薛文慕眉峰微皺,當下便想呵斥。
葉起的聲音突然插入兩人之間,像是一道驚雷炸在耳邊。
“我也是草民。”
薛文慕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他看着那兩人并肩而立,珠聯璧合般耀目生輝,忍不住後退兩步,但身後卻空空如也冷如寒夜。
胸口發堵,喉間腥甜,他控制不住咳了兩聲,又趕忙彎腰,以拳抵唇努力想壓下。
喉嚨的癢意和心中苦澀卻好似洪水洩閘,根本壓制不住。
“咳咳……咳咳……”
羸弱的人咳得全身無力,突然跪倒在地。
葉起臉色一變,急步沖過去跪坐下來。
她一邊順着薛文慕的背,一邊把住他腕間命門,急忙輸送内力。
看着那張蒼白的臉因為撕心裂肺的咳嗽染上薄紅,葉起憂心道:
“你出來怎麼不帶人?護衛和禦醫呢?”
明明是責怪的語氣,卻讓薛文慕眼眶一酸。
他終于緩過來,輕輕喘了口氣,咳出淚水的杏眼霧蒙蒙一片,柔聲道:
“我來這裡,不想帶任何人。”
他眼神委屈,向她身後的人看去,仿佛在控訴。
葉起察覺到薛文慕的視線,垂下眼輕聲道:“對不起。”
薛文慕猛地搖頭,因為動作太大又引起一陣低咳。
葉起趕忙給他送些功力,卻被薛文慕制止,他拉着她的手,小心地捧在掌心,聲音沙啞:
“剛才是我錯了小起,你不在我身邊好些年,我忘了……忘了這些讨厭的禮節你不喜歡。你别生氣好嗎?”
葉起心中一酸,當初她說要離開,他也沒有這般低聲下氣過。
她望進那雙晶瑩的杏眸,愧疚道:“我從來不會生你的氣。”
不過一句話,杏眸如雲開雨霁,散去潮濕,染上明媚的光。
見他神色好多了,葉起松下一口氣,将人小心地扶起來。
“姓葉的,浪費一天時間,該走了。”
清冷的聲音突然輕飄飄傳來,裴序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眼底閃過一絲煩躁
薛文慕斂了笑,微眯着眼看向裴序,“裴公子,你既然是小起的朋友,方才一場誤會,裴公子應當不會記恨于心吧?”
裴序看着葉起松開了扶着薛文慕的手,這才目光悠悠轉過來,恭敬道:
“草民不敢。”
“裴公子不用自稱草民,你是王府的人,‘奴’更為合适。”
“殿下誤會了,草民早已離開茂王府,也不再是裴星瀾的徒兒。方才忘了提醒您,實乃草民失誤。”
“你!咳……裴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如此長相,就算離開茂王府,也能大有作為。”
“草民哪有這般能耐,倒是殿下深谙人心之道,這般才智若是用在招賢納士上,姜國有殿下實乃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