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唯一能守住的,就是尊嚴。
哪怕這尊嚴在别人看來,是如此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可笑。
但它就好像心中的一道防線,隻有牢牢守住防線,不讓它被粉碎,被嘲笑,才不至于在灰暗的世界裡,一敗塗地。
不過當防線改變後,之前的防線或許也會變得無關緊要。
風聲呼嘯,雪洞寒冷。
大氅裡的兩人緊緊相擁,像是冰天雪地裡的兩隻小動物,彼此取暖。
裴序微微擡起頭,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心中倏地湧出恐懼。
他的舌頭發木,手腳也在發麻。
好像有另一個自己,使盡渾身解數,讓他不要開口,不要将自己暴露。
“葉起。”
葉起聽出他有話要說,趕忙退開一點距離。
裴序垂着頭,墨發散落在胸前,眼睫輕顫,仿佛一觸即碎的蝶翼。
葉起心裡一緊,不知為何姓裴的現在的樣子,讓她覺得很難過,是他的傷口又痛了嗎?
她剛想問,就聽他輕輕道:“即使……即使你認為我是狗也沒有關系,我、我對你……”
葉起聽到一半,當即不幹了,眼睛瞪大又氣又急道:“我怎麼就認為你是狗了?!”
因為“裴狗”?可她早就解釋了呀!
裴序垂着眼,手指蜷縮,緩緩将三年前的事輕聲道出,沒有再聽到反駁,烏黑的瞳仁浮現一絲黯然,他聲音低啞道:
“我知道你那會年紀小,現在肯定不是這樣想的。我想說的也不是這個,是……”
“漂亮的狗!”
她語氣恍然,仿佛終于想起了什麼。
裴序心裡泛苦,年少時的委屈和無措一起湧上來,隻得狠狠扣着掌心,試圖利用疼痛重新鼓起勇氣,又聽她氣惱道:“可是那條狗你也見過啊!”
裴序怔愣地擡起頭,看着她因為生氣雪亮的眼睛,呆呆道:“我見過?”
一見他這樣,葉起就忍不住去捏這人臉頰的軟肉,憤憤道:“就是茂王養的大藏獒!威風凜凜的,哈喇子流一地,吼起來像是小獅子。”
“當時我身邊坐着的是苟道人和他的小徒兒,他們對狗情有獨鐘,走過好多地方,見識了各種非同尋常的狗。”
“說起雪山藏獒,我就提了一嘴茂王府的那個大家夥,結果他們也見過。”
葉起揉來揉去,這人還是傻呆呆地,她回想當年在醉仙樓,擡頭就見到死對頭慘白的臉。
被人背後議論是條狗,下一刻又被她挑釁地叫了一聲“裴狗”……
葉起鼻子一酸,怕被他瞧見,趕忙背過身,掩飾地嚷嚷一句。
“你要氣死我了!”
裴序眼神呆滞,終于從記憶裡找出一條總是懶洋洋曬着太陽的大狗。
當年那句閑聊竟被他誤會至此。
巨大的喜悅在心中升騰而起,黯淡的眼眸霎時燃亮,仿若黑夜中閃爍的星辰,可看到她背上的青紫後,喜悅又化為酸楚的冷箭,狠狠紮進胸口。
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
他沒了法子,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能說什麼讓她消氣,隻好憑着本能,小心翼翼地伸出雙臂,試探地将她攬進了懷裡。
葉起又落入溫暖的懷抱,她的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聞着雪松清香,漸漸回過味兒來。
替當年的少年委屈後,開始替自己委屈。
怪不得那之後一見到他就嘴毒得不像話,有事沒事還坑她。
可在醉仙樓幹嘛不問她?也可以直接罵她呀!
可他什麼也不做也不說,就覺得是她瞧不起他?
原來在他心裡,她便是這樣的人嗎?
葉起推了推裴序,低聲道:“原來你是這麼想我的,覺得我是那種背後诋毀别人,還随便瞧不起人的人。”
攻守易形。
裴序瞳孔微縮,慌忙退開,急道:“不是!我沒有這樣想過!我……”
葉起垂着頭,眼睫一點晶瑩的淚光,整個人恹恹地,連發絲都透着委屈。
他心裡酸澀發軟,辯解的話如何都不想再說,隻能輕輕捧過她的臉,啞聲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你别難過,好不好?”
葉起撇撇嘴,還想再放兩句狠話,裴序突然痛呼一聲。
“唔……”
她什麼心思都沒了,急忙就要去檢查傷口,手剛碰到他的腹部,就被人攥住。
“沒事,許是剛才不小心碰到,其實一點也不疼。”
葉起着急地擡起頭,想勸兩句這可是劍傷!馬虎不得。
結果就見他面色如常,溫柔道:“真的沒事。”
他臉色紅潤,神态不似作僞,葉起緊緊盯着那處傷口,确實沒有大礙,于是放下心,不由感歎:“這長相守真是沒話說,怪不得當初小尼亞要給他和多蕾用。”
裴序怔了怔,迷茫道:“蠱還在?”
葉起努力忽略心頭苦澀,哈哈一笑:“姓裴的,得虧你沒惦記我,不然咱倆全得玩完!”
裴序失神地看着她渾不在意的臉,眼前閃現的卻是之前羞澀的丹鳳眼,他脫口而出道:“梅林那時,你想說什麼?”
葉起臉色一僵,回想起當時和他近到能數清彼此眼睫,還有一路走來他各種溫柔的舉動。
那時她朦朦胧胧以為彼此心意相通,如今想來,都是因為朋友之誼。
心在苦水裡怦怦亂跳,濺起的水花淋滿胸腔。
葉起撓了撓頭,笑道:“想說咱們得快點把蠱解了,然後好查付懿的事。”
見裴序一怔,葉起趁勢将方才的分析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