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腦門發亮的副将擺了擺手，示意士兵不要理會她的胡言亂語。兩旁的士兵應言近前來，準備将她拉到處刑台上。

梁昭臨見狀急了：“且慢！我有要事要向将軍禀報。我不是内鬼！我能幫您找出内鬼是誰！”

将軍這才動了，垂着的手變作抱臂姿勢，居高臨下地問道：“當真？”

“将軍，您不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她是敵國派來的奸細，現在求饒隻是因為貪生怕死，留她一命不知還會有何等變數！為了大局着想，您不可以心軟啊。”發際線很高的副将尖着嗓子嘶吼。

将軍沒答話，反倒對梁昭臨說：“有什麼話，可以近前來禀報。”

“将軍，她是敵人啊，靠近您，對您不利……”副将喋喋不休。

副将的話被将軍打斷：“倘若我不能在這麼一個瘦小、又餓了三天的人面前全身而退，我這十年沙場、一身武藝，也算是白幹了。”

“不敢。”副将見将軍隐有怒意，連忙退下。

梁昭臨踉跄着腳步，一步步地踏上高台的階梯。她的手被反綁在身後，卻仍能感受到衣袋中雙蛇權杖冰冷的溫度。

将軍身側的侍衛見她傲然上前，一個個嚴陣以待。

将軍倒是和顔悅色：“現在還來得及。”

靠近将軍，梁昭臨突然嗅到了一股濃郁而惱人的香氣，像是劣質香氛混雜着某種熱帶植物的清香，夾雜着部分燃燒後的氣味，直沖得她頭腦發昏。

她勉強穩住心神：“城防圖失竊，此等左右戰局的大事，将軍内心一定無比煎熬。但是您可曾在小人身上找到它？”

見将軍沉默不語，梁昭臨知道自己猜對了。

“小人一向仰慕将軍，您是我們地界出去的，大夥都念着您呢。前月故鄉鬧了饑荒，全家人流落他鄉。”梁昭臨戲瘾大發，“這一路上颠沛流離，小人不知被賣了多少次，又逃了多少次，隻求有口飯吃，不要挨打。”

梁昭臨回憶起角色信息上的内容，熟練地添油加醋、慷慨陳詞。

她心裡沒底，以為将軍會不耐煩。

而将軍雖不語，卻沒有出言打斷。

梁昭臨繼續發揮：“小人一路流落至此，隻求投奔将軍做個灑掃仆役，不敢妄想能夠為爹娘複仇，隻求……隻求能為驅逐黎軍盡綿薄之力。”

“報仇？”将軍瞥了她一眼。

梁昭臨有些哽咽：“阿爹阿娘一生與人為善，不曾做過惡事，就因為流亡路上沖撞了流竄的敵軍士兵，被毫不猶豫地處死了。我前日才在同鄉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将軍您說，我為什麼要為害死我至親的黎人做事！”

說到動情處，她聲淚俱下，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兩旁圍觀者的神色肉眼可見地動搖了。

見将軍沉吟不語，副将急了：“将軍，先前您不是說甯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人？一旦讓狡猾的黎人混入我們之中，後果不堪設想啊。”

“先前是先前，現在是現在，”将軍把玩着手中的軍刀，“小姑娘，你的身世我不感興趣，我喚你上來，想聽的是你對所謂的，藏在我們中的内鬼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衆将士嘩然，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的眼神中都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猜疑。

身邊曾經的戰友同袍中，混入了一隻害蟲？

原本将軍審訊這個無端在邊城前徘徊的女孩，着實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但此刻，這口氣又重新被提了起來。無數顆心懸在半空中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秒，将軍懷疑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梁昭臨緩緩退了幾步，擦去臉上的淚水，朗聲道：“将軍，此刻我無法斷言内鬼的身份，需要更多時間和線索。但是，我想問問您身邊這位副将，為什麼急着要指認我這樣一個安分守己的小人物？難道是接到了誰發布的任務嗎？”

“任務”二字一語雙關，梁昭臨目不轉睛地盯着副将，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的一絲不自然的神情。

好家夥，确認過眼神，這位果然是玩家。

“你休要胡說！”副将的臉漲得通紅，大聲争辯道。

“我餓得奄奄一息，又能對你們産生什麼威脅呢？而你每次和我說話都情緒激動，一再要求處死我，是什麼促使你對我有這樣的惡意，是恐懼還是貪婪？殺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周德，你說說看。”将軍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

“将軍，我跟着您已近十年，您要懷疑我嗎？”

将軍變換了坐姿：“和黎人纏鬥數年，我聽聞黎邦有一易容換形之法術，可以幻化成任何人。周德，我固然挂念舊情，但這舊情是和周德的生死之交、危難援助，倘若這副皮囊之下的你已然不是你呢？”

梁昭臨聽到此處，流下了今天的第一滴冷汗。

這位将軍雖然權限所緻，所知有限，終究聰穎過人，竟然自己推斷出了部分真相。

他昔日信賴的将士，不知道有多少被侵入的玩家換了魂去。看似人聲鼎沸、衆将擁簇之處，他的身後也許空無一位故人。

這場戰役看似是要揪出我軍陣營中的敵軍内鬼，實則可能混雜着将軍對異類的一場大清洗。

梁昭臨盤算着，自己作為受雇于将軍的一位勤雜工，又能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