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能繼位皇後,誕下子嗣,延續母族的榮耀,到時候成了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勢必被鏟除!輕則貶為庶人,重則滿門抄斬都不為過。”
“你父親侯國芝麻大小,已經不管事了,存亡仰仗你母親,唇亡齒寒。你有自己的想法雖然是好的,可是他們兩個究竟誰做皇帝到底不是我們能決斷的。你這兩頭押注的做法并不可取,更不能顧此失彼。”
在這昏黃的室内,阿嬌恍然覺得面前的老人精神矍铄,無神的眼睛也在燭火和月色掩映中,顯現出别樣的色彩。
“你再不喜歡劉榮,哪怕是厭惡他,他也是皇子……不是棄子。皇帝那邊有我和你母親打點,這兩位皇子如何平衡,外祖母和你母親可都要仰仗你了。”
這話并不像是平日裡對一個小女兒,更像是對一個信賴的臣子托孤。
阿嬌眼前那條朦胧的路似乎散開晨霧,露出了原本荊棘叢生的形貌。
“……兒,遵旨。”
窦太後忽然輕輕笑了,擡手精準地摸着阿嬌的額發:“孩子,我相信你。你和嫖兒身上都流着我的血,留着他們劉家人的血,你不會差的。”
*
楚服守在阿嬌的隔間門口等她回家。
窦太後不知道要和阿嬌聊些什麼,她等到有些困倦了還沒回來。
她是個閑不住的,在附近轉了轉,摸着黑去看屏風上的畫。
大多是花鳥魚蟲,遠山溪流。她行走人間,見過許多名山大川,并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直走到最後一扇,居然是一幅女将的工筆畫,她手中拿着一柄巨大的虎紋銅钺,僅是看畫便能感受到她異于常人的力量。
畫的左小角寫着名字,卻又被人刻意抹去了。
楚服拎起手裡快要熄滅的蠟燭,湊近了看,才依稀辨認出“婦好”“圖”幾個字。
她仰起頭,忽然有種莫名的心安,像是胸膛虧空的一塊被人細細密密填滿,魂魄也在刹那間變得完整。
……我好像知道我要做什麼了,我也想要這樣一把銅钺。
她從出生起,幾乎就一刻不停地和刀槍劍戟打交道。買走她的那些人大多身上都配着劍,路遇的劫匪們大多提着刀,軍營裡的人喜歡耍花槍,将軍們手裡拿着畫戟。
楚服每一個都摸過,可最後沒有一個留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短暫地興奮過後,她困得像一條擱淺的魚,胡亂把剛回來的小姐卷成了花卷就塞到床裡面,自己倒在外間的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幸而宮宴是在夜裡,早起的太後并沒為難阿嬌,讓她睡飽了再起來,還送來了一套朱紅和金黃色的印花彩紗絲棉直裾袍,要阿嬌試試合不合身。
楚服想,阿嬌穿上了以後,肯定像一隻漂亮的小狐狸。
楚服把疊好的新衣服放在桌上,站在床側,看着小姐兩頰泛紅的睡顔,思及昨晚,臉居然慢慢紅起來了。
敢默不作聲的回味,她的膽子也是越發大起來了。
阿嬌睡得香,無知無覺的往被子裡躲,不知是要逃到夢境邊,還是去往更深處。
那滾燙的夢境十分锲而不舍,有着甩不掉的粘膩。
她被夢追着,渡過了一條又一條溪流,翻過一重又一重的驚濤駭浪,神魂颠倒,怎麼都逃不開。
毀在這兒……也不錯。
她的唇角被磨蹭到發熱,正要放任自己被淹沒,主動交出掌控權的時候,被人晃醒了。
水淹的感覺好像還留在身上,阿嬌如墜深淵,睜眼就看到水源站在她床邊上,十分的道貌岸然:“小姐,該起床了。”
聲音無波無瀾,哪有什麼跑了調的驚濤駭浪。
分明就是一條擱了淺的死魚。
她一張嘴,不知到該說什麼,心底裡那點諱莫如深的悸動卻激動起來,沒個把門地從嘴裡逃逸了,抓都抓不住。
阿嬌:“……楚服。”
楚服:“小姐,你該更衣了。”
見過名山大川的眼睛明明如此多情,可看向她的時候卻隻有一壇死水,任憑阿嬌如何翻攪都無法掀起漣漪。
昨晚的親密和那場春夢一起了無痕。
青天白日裡的楚服又恢複了一個下人該有的模樣,畢恭畢敬。好像昨晚那個把人抱在懷裡穿衣服的人不是她,好像夜色掩映下那個瘋狂出格的人不是她。
伺候更衣的時候,阿嬌連她的手都感受不到,像是刻意回避着肌膚相觸,衣服就已經乖乖套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楚服,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你了。”
楚服轉到她面前來,幫她理好腰帶和香囊:“夜長夢多,奴婢要是在夢裡攪得小姐睡不安穩,就去幫小姐調配一些安神香來。”
阿嬌很想說,你就是鬧的我睡不好。
鬧得我恨不能永遠也不要醒過來,永遠抱着你沉淪。
可一句話,她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
想到楚服袖子裡那股醉人心脾的皂角香,阿嬌忽然覺得有些眼饞,于是随口應了一聲:“那你去幫我配一份吧。”
楚服應了一聲好。
然後她松開手,往後退開幾步:“太後娘娘要小姐換了衣服,去給她瞧瞧呢。”
窗外明明是讓人心情舒大好的天光,卻好像是一道禁忌,壓得面前人動彈不得。
“你就沒什麼别的要問的嗎?”
問問你在夢裡究竟都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