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中旬,萬裡銀裝素裹。
邊關近來無戰事,十日前軍營收到皇帝的密信,說年關将至,體恤将士勞苦,命如今領軍的蕭别鶴帶全部将士回京各自過個好年。
“啊……我的鋪子!謝謝,謝謝……少将軍?”
今日适逢雪停,北風呼嘯依舊。京内擺賣的小販鋪子被突如其來的陰風掀翻,蕭别鶴馬匹鄰過,下馬替商販收住了飛走的攤位,又用片刻時間幫商販将滾落四處的物品全部撿起。
對方擡頭的刹那,眼瞳裡無比驚訝,還有難掩的恐慌和畏懼。意識到不該這樣,又像生怕引來了眼前人的怒意,努力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和對大梁神聖無上戰神少将軍的敬畏,卻依舊控制不住地牙關打起了抖。
順手之事,這樣的事蕭别鶴以前也做過許多。
蕭别鶴不明白他的畏懼為何而來,卻不是第一次見,每次蕭别鶴站在百姓面前,人們的反應,經常像他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蕭别鶴習以為常,神色淡然,重新躍身上了馬。
即便是皇帝诏令,為确保皇帝的安全,防止臣子有不臣之心,武将向來不可擅自進京,士兵們駐紮在京城外,蕭别鶴獨身直去宮中複命。
自他還沒踏入城門起,到眼下,越來越多百姓用奇異、忐忑、乃至驚悚的目光打量着他。
蕭别鶴有過猜測,但手上找不出證據能證明诏令是假,抗旨不遵也是重罪。送信的又是将軍府親信之人,将士們聽到消息後渴望回家與親人團聚的情意也是真。
此刻蕭别鶴明白了,這果然是皇帝給他和将軍府準備的鴻門宴。
百姓竊語七嘴八舌,習武之人感官較常人敏銳,蕭别鶴隐約聽到一聲:“将軍府不會真要謀反吧?不然少将軍怎麼突然回京了?難道傳聞是真的?”
正在行路的蕭别鶴停下馬,看向那人,聲音清冽地問:“什麼傳聞?”
正低頭交耳的兩個年輕公子猛然擡頭、張皇失措,像看見索命羅刹轉頭就跑,一邊驚恐叫喊道:“我……我什麼都沒說,草民家上有老下有小,少将軍饒過草民吧!”
蕭别鶴又繼續問向其他人:“什麼傳聞?”
連續跑了好幾個百姓之後,終于有一個上年紀的老伯沒跑動,顫巍巍開口:“就是……兩個月前,梁國不知從哪傳出來,說……說……”老伯邊說邊停頓,還是沒敢将話說完,道:“之後就……就在梁國上下傳開了,少将軍恕罪,草民也是道聽途說,不關草民的事啊!”
蕭别鶴點頭,沒為難無辜的百姓,上了馬繼續往皇宮去。
宮門外數名禦衛把守,見到蕭别鶴時,臉上也盡是詫異,各自推搡過後,其中一名年紀最小的主動進去禀報。
不一會兒,那名禦衛回來,是唯一一個對蕭别鶴态度沒那麼趨避、生怕惹禍上身的。朝蕭别鶴弓腰行了個禮,青澀的臉上略顯緊張,道:“陛下正與大臣們商讨政事,請少将軍等候片刻。”
今日無雪,風卻很疾,宮門外積雪皚皚,獵獵北風呼嘯。
青年發絲由一條雪白長發帶半綁高束着,此時被寒氣掀得亂舞,軍隊趕了近十日的路從邊關趕回來,入了京城地界後蕭别鶴沒有再穿戰甲,一身雪白素衣在寒風中襯得人格外清瘦,膚白若雪,瘦削的背脊筆直,如一株迎風直立的瘦竹。
今日下朝比以往都晚,又過了将近一個時辰,宮門才打開,身穿紅綠兩種顔色官袍的文武百官下朝出來,先後一一從蕭别鶴身邊走過。看見蕭别鶴時,無不瞳孔震驚地加快離去的步伐。
少數幾個官品不大的年輕官員生疏地對蕭别鶴打了招呼,蕭别鶴颔首回應。
随後,與他打招呼的人也快速逃離。
蕭别鶴更加驗證了心中那個不好的猜想,從邊關回來這一路,所有人看他都像看洪水猛獸、鬼面羅刹。
又過去近半個時辰,下朝的官員陸續離開得差不多了。
那名禦衛再次進去,過了一會兒出來,情緒些微低悶。一擡頭,看見眼前猶如谪仙的人,霎時又升起敬畏。敬畏的同時與其他所有人一樣,有點害怕這位戰神少将軍,崇敬又惶恐地朝蕭别鶴開口:“少将軍,陛下還有事在處理,請您再等候片刻。”
蕭别鶴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小禦衛醞釀了許久,還是将心裡話小聲說出來:“少将軍,您真不該這時候帶兵回京的,這下您百口都解釋不清了。”
禦衛說完,不再等蕭别鶴的反應,低頭驚慌地快速複到原位,生怕被人聽見他剛才的多嘴。
皇宮内樓宇最高的地方,一身明燦龍袍威嚴九鼎的中年帝王面容帶笑,正與太子下棋。
年輕太子輕蹙眉,走神的功夫,又一枚棋子被帝王吃掉,勝敗已經很顯然。
太子穆雲斐朝下面望一眼,風很大,連他此時坐在這裡身披貂裘都還有幾分寒意。青年衣衫和發絲都随風舞動,人卻巋然不動,這麼久連站立的姿勢都沒變過。
“兒臣輸了。”穆雲斐道,“父皇不召他進來嗎?”
帝王笑眯眯等太子收拾棋局,端回自己的棋子,又要再來一局。“不急,讓他多等一等。”
穆雲斐擡頭道:“父皇,一定要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