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這麼大，當然還有很多其他問題。但是我不能不去。”

關一月飛快補充上後半句。

這時風樹已經從車體後晃出來了，他一隻手捏着燈，另一隻手拿着關一月這些天遮擋日照的頭巾，從動作來看，他顯然拿那頭巾擦手了，修理工作畢竟很容易沾上髒污。

“有時候日子久了，人會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可以将就一下、接受現實來擁有相對不錯的生活，那是假的，等你後悔就晚了。”

“我不能讓自己僅剩的力量在時間與惰性中消磨，所以我不能松懈，我需要一個信念，一個被濃烈情感反複澆灌的目的，來支持我不間斷的長途跋涉……到如今，這件事值不值得做已經不重要了，我必須去做。”關一月淡淡為這個話題下結論，“哪怕是從囚困走向死亡，從煉獄走到地獄，我也必須要做。”

“或許你沒辦法感受到。”關一月扣上她的外套，以防一會飛馳中過于寒冷，“從你的角度來說，我是自私狠心以及忘恩負義的，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在這星球上我不止殺死、辜負了一個人……不過别擔心，指不定我們會有相似的死法。”

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向她的騎行車，關一月準備啟程了，但一隻機械手臂擋住她的去路，風樹把燈匆忙放到地上，然後攔住她。

“稍等，關一月。”

他這麼說着，又用那頭巾蹭了下手指，介于這是關一月給他的，明天能用的上的一件東西，風樹擦完沒有扔掉，而是搭在手臂上，然後他輕輕拉住關一月幾根手指，引導關一月停下腳步，面向他，抽出一點時間好好聽他要說什麼。

“在過去的兩年中，我注意到一件事。”風樹的聲音一如既往，并沒有因為關一月的剖白有什麼變化，“每次您打掃房間，清潔衣物，剪下頭發、指甲，您會把集中起來的垃圾燒掉。”

“……是這樣。”

隐隐約約，關一月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雖然理智告訴她，隔行如隔山，風樹這樣用于戰争的機械就算比其他機械了解更多知識，也不該知道她的事……但她其實并不了解風樹，不是嗎？

“容我猜測，這是因為您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不是普遍用于琴塔星民在精神、智力以及身體上的素質強化，而是作用于基因層面的。”風樹直接說道，絲毫不管他的話會對關一月和人類全體産生多麼大的沖擊，“而且這種改變還是由您主導發生，為了盡可能避免對人類基因池造成污染，即便是在這顆科技生産力處于琴塔最底端的星球，您也養成了習慣，杜絕有人從什麼地方提取到您的基因。”

關一月把手指抽了回來，又往後退了一步，被風樹突如其來的話所震驚，她的大腦有些空白，即便她的面上還沒來得及露出驚訝之色。

“您這樣的人回到宜居星，對琴塔是危險的。”

關一月冷靜下來，她的背上一陣濕冷。風樹說的沒錯，如今的關一月本身就是一顆面向人類基因層面的超級炸彈，隻要她有心，就能在未來的人群中引發無法阻止的連鎖反應。

畢竟，對于整個宇宙而言，人類仍舊隻是小學生，按下核爆的按鈕很容易，三歲小孩也能做到，但阻止正在發生的核爆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了。

而風樹還沒有說到點上，關一月這件事危險不僅僅在她本身，更因為她做的這件事開了個壞頭，有她這個例子在，更多人将難以抗拒基因試驗的誘惑。

關一月擡了擡眼皮，看向風樹沒有五官，根本看不出東西的面殼。

“你要怎麼做？阻止我嗎？”

好長一會，風樹沒有發出聲音，而關一月盯着他，她知道風樹選擇在今天揭露這件事，必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風樹又出聲了，這次他聽起來不像先前那麼流暢、自如，他幾乎是刻闆、斷續的。

“按照規定，我不能讓你……即便你表現出了高級别的道德，哪怕沒有勝算，也沒有利用基因的想法……甚至選擇了死亡方式，但軍隊絕不能将未來交給‘可能’。”

關一月贊同他的說法，将未來交付給一個人的道德和心是愚蠢的，即便什麼事都能被她把握，不會有意外讓她失算，但人的心又有多少可能始終如一？過去的關一月就不是她現在這樣，未來的關一月又有誰能保證呢？

而風樹還沒說完。

“但是……或許……除去進攻與毀滅……一件事還能有另外的解法。”

關一月有些沉默地看着他，說過那句話之後，風樹就好像完成了這場交談，不再面向她了。關一月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她試着往騎行車的方向走了一步，風樹沒有阻攔，于是關一月走過去，大步跨上騎行車。

她坐在騎行車上，轉過頭望向風樹。

“如果你錯了呢？如果我毀滅了琴塔呢？”

風樹似是檢索一番後說：“我會被銷毀，關一月。”

這句關一月聽懂了，這該死懵懂的智能人形機械，即便存在某種保護琴塔人的優先級規則，但生命對他來說顯然太概念化，竟然說出來這麼不着調的回答。倘若他錯了，造成的後果又豈是銷毀一具機械能夠彌補？而關一月也該死的不知道見好就收，非要多問這一句，好像生怕機器反應不過來。

關一月的手扶上車把手，腳放在油門上，她又看了風樹一眼。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問風樹有什麼遺言，也不知道風樹有沒有聽懂，他隻是遠遠站着。

“好吧，關一月，我說過您有一個好名字，‘十牖之開，不如一戶之明，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從這星球上發生的事來看，您也确實是個做大事的人，即使您覺得複仇是自己不得不做的一件事，但容我建議，這件事或許同樣有另外的解法，星海那邊有更好的東西、更了不起的事在等你去擁有、去做。現如今我們也到了分離的一刻，不得不說相聚總是短暫，分别卻很長久，就祝您前路似錦，得償所願吧。”

這聽上去就像風樹直接從數據庫裡生成了一段臨别緻辭，念完就停，全是套路，沒有半份感情，關一月原本就涼的心腸更加梆硬。

“……如果真的不用那些彈藥，記得毀掉再走。”

她最後看了風樹一眼，那樣子就像在瞪他一樣。關一月踩下油門，推進器發出帶着電光的強勁氣流，瞬間令她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