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一家名為雲來居的客棧前停下。錦衣衛包了這個客棧,留出幾間房給溫家,溫缜帶着狄越,茜茜和小滿住隔壁,這客棧完全由錦衣衛接手,用沈宴的話說,一個蒼蠅者飛不進來。
溫缜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衣服,與狄越出門的時候看見薛惠林在幫茜茜洗漱,他揉了揉茜茜的腦袋,“爹爹出門了,你好好跟着小滿姐姐玩。”
“嗯!”
沈宴拉過他,“指揮儉事也在,不過不用怕,東廠提督也在,讓他倆吵去。”
“你們指揮使叫什麼?”被群臣活活打死的那個馬順嗎?
“馬順。”
還真是,“那儉事呢?”
沈宴也惡心上面,他們北鎮撫司真見了鬼上頭是這麼些人,“是王山,他們帶的那黨沒人服,不過千萬不要得罪,那是王振的侄子。”
“……”天下烏鴉一般黑,算了明年就要死了的人,他計較什麼。
溫缜想了想,“東廠提督是誰?”
沈宴想了想,“是陸轲,他與内閣走得近,王振一直想弄死他。”
同行是冤家,原來太監也是,王振掌控司禮監與錦衣衛,确實挺惡心的。
溫缜了解了大概,就随着沈宴一起去了,他看着同行的狄越,嗯,很好,性命無悠,可以浪。
他們到的時候,對面的人齊齊看過來,王山帶着一黨在右,陸轲帶着東廠在左,他們瞥了一眼,給足溫缜壓迫感後又與對面吵起來了。
廳堂内,案幾上的茶盞早已涼透,卻無人有心思品茗。溫缜随沈宴踏入廳門時後,沒人搭理他。他聽見王山尖細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氣。
“陸公公此言差矣!府衙銀庫乃布政司管轄,我錦衣衛不過協防而已!”
王山身着錦繡飛魚服,腰間懸着繡春刀,面白無須的臉上堆着假笑,眼神卻陰鸷如毒蛇。他身後站着七八名錦衣衛力士,個個按刀而立,殺氣森然。
對面東廠提督陸轲聞言不怒反笑,“王儉事好大的官威啊。”他聲音清亮,卻讓廳内溫度驟降,“咱家奉皇命查辦此案,莫說你錦衣衛的地,就是内閣值房也搜得!”
陸轲身量修長,着一襲绛紫蟒袍,腰間玉帶如雪,更襯得他膚白勝玉,竟比尋常女子還要細膩三分。
“陸轲,你别給臉不要臉!”
不知道為什麼,溫缜總覺得王山更符合他對太監的刻闆印象。果然,世人總是看臉的,但凡陸轲換身衣裳,還真認不出他是個太監。
他瞧了眼陸轲的衣裳。突然就懂了記載的,[太監衣蟒腰玉,視一品武官,穿蟒曳撒,其色如血。]
果然,在大明當太監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更别說王振一手把控的司禮監。
“咱家倒要問問,”陸轲冷哼一聲,都不帶正眼瞧他,“銀庫失竊前三日,王儉事為何突然調走庫房所有番子?”
“那隻是因為——”王山話到嘴邊突然卡住,臉上橫肉抖了抖,随即又擠出幾分假笑,“那自然是奉了王公公的鈞旨!陸提督若有疑問,不如直接去司禮監問話?”
陸轲端茶喝了一口,笑起來似譏似諷,說話還帶着尾音,“好一個鈞旨。”
他輕笑時,眼尾微挑,那笑意卻不及眼底,隻教人想起雪地裡伺機而動的白狐。
沒人搭理溫缜,他自然隻得自己觀察,王山相比陸轲,對比實在太慘烈,太丢錦衣衛的臉了。而陸轲棱角分明,卻無半分粗犷之氣。眉如遠山含黛,眼似寒星點漆,脖頸修長如鶴,隐約可見青色血脈。這般人物,倒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谪仙,偏生做了這人間最陰詭的東廠提督。
畢竟在王振大權獨攬下還能出頭的人物,此時王振出任宦官中權力最大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心腹有馬順,王山等控制錦衣衛,是朝臣對其不跪拜,都會被他弄死的人物。
朱祁鎮對王振可比對親爹孝順,一口一個王伴伴,王伴伴讓他去送死他都去,重登帝位第一件事就是給他的王伴伴厚葬。
怎麼不是真愛呢?
這個案子是誰幹的,不重要,王振明顯想弄個冤假錯案,明的很明确,就是把方總兵拽下來換自己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真相誰說出來誰死。
溫缜也不頭鐵,找什麼真相,把銀子找出來就好,于謙去治災去了,銀子都是挪用的,需要把先前的三十萬兩找出來。
沈宴也不為難溫缜,他上前報,“有王大人,陸公公于一旁觀審,此案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陸轲才正眼看向沈宴,與跟在沈宴身後一同行禮的溫缜,“這就是于大人點名要他來查的秀才?長得還挺俊秀。”
溫缜走出來半步,硬着頭皮撩袍而跪,“草民見過王大人,陸公公。”
他長得好,行禮動作也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陸轲的目光在溫缜身上流轉片刻,輕笑一聲。
“起來吧,聽說你查案很快,輕易就查出了方總兵的百戶。”
溫缜起身時不着痕迹地退後半步,恰好讓沈宴的飛魚服擋住陸轲探究的視線,“回陸公公,學生不過略通算學,況且隻是一百戶,旁人也能接觸到,哪裡能成證據。”
王立突然陰陽怪氣地插嘴。“一個秀才也配查欽案?怕是連算盤都...”
“王儉事。”陸轲輕飄飄截住話頭,“您方才說調兵是奉王公公之命?”他突然轉向角落裡的書記官,“記下來——王儉事親口承認,銀庫守衛調動乃王振公公手谕。”
王立臉色頓時鐵青。溫缜暗歎這陸轲好生厲害,三言兩語就把禍水引回王振身上。
沈宴适時上前,“二位大人,既然銀子丢失,不如先從漕運衙門查起?”他故意提高聲調,“畢竟...方總兵負責押運。”
廳内衆人心照不宣地交換眼神。這才是關鍵,方總兵與于謙兩人如鐵石橫在那,王振早就想換掉這塊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