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十五,林凱銘的食指不耐煩地在陶瓷咖啡杯上斷斷續續地敲着。
這個見面的場地其實選得相當不合時宜,昨天的好友申請也沒被通過,他有預感今天顧躍不會來了。
買咖啡又浪費了四十塊錢,他略有些焦躁地看着杯中的浮沫。
十點半,他起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廣場,便被一個穿着整齊灰色西裝、戴着口罩和眼鏡的陌生男人攔下。
“您是林凱銘先生嗎?”對方的語氣客氣到像個人機,“我們老闆想請您一起聊聊天,想問下您現在有空嗎?”
林凱銘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跟着那男人走了約五百多米,一路走到廣場背面還沒開發的寫字樓旁,他才看到街邊不起眼處停了輛黑色的庫裡南。
車上除了司機以外空無一人,車門大開,扶手邊的裝飾燈條全部暗着,一眼望過去像個黑黢黢的洞口。
他心中警鈴大作,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站了一會,卻見那陌生男人依舊一副笑眯眯的人機模樣。
“如果林先生今天不方便的話,可以改天再和我聯系。”
對方遞來一張相當考究的木質名片,上面還隐隐有雪杉香水味,公司姓名電話一應俱全。
林凱銘最後一絲懷疑也被打消,他笑了下,主動上了車。
路程長得超乎他的想象,路上那位助理從頭到尾沒摘下過口罩,甚至連話都沒搭一句,雙手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
穿過七拐八拐的胡同,庫裡南最終停在了一處四合院門口。
整間院落被改造得像超現代的藝術中心,中庭被大塊的曲面玻璃圍繞起來,鋪着木地闆的連廊串聯起四進院落。
陽光透過中庭織網材料中間的圓形空洞灑進來,在他臉上形成斑駁的光。
連廊間安靜得落針可聞,裝修豪華的偌大幾千平場地幾乎看不到人影。隻有偶爾一兩個手上端着酒、穿着裁剪得體正裝的工作人員路過,對着他旁邊的人機先生默默點頭緻意。
林凱銘很快意識到,這是一處安保級别很高的私人會所。
就算他前世是個二線流量,也從沒受邀來過如此私密且處處考究的享樂場所。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發現自己竟然從未真正摸清過顧躍的底細。越往庭院深處走,他越認識到自己先前把顧躍擅自約到鬧市區的咖啡廳的行為是多麼可笑。
他攥緊拳頭,指甲在手掌中央戳出深重的痕迹。
好在人機先生并未發現他的窘迫,而是自然地将他引向最後一處院落的正廳,為他推開了兩扇厚重的對開門。
顧躍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雙腳随意地搭在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茶幾上,抽着煙翻閱一份幾百頁的文件。
聽到聲音,顧躍開門見山道:“我想先看看視頻。”
林凱銘終于找回了一絲主動權,他徑直坐到顧躍正對面,将手機推了過去。
到現在他都無法準确形容自己剛迷上李夏辭時候的狀态,像被踩到泥污糞水後拼了命探頭呼吸的第一口新鮮空氣。
他的靈魂被驚鴻一瞥的冰冷眼神壓到了無邊地獄,但情感卻不由自主地被那張精美的臉所吸引。
那幾年,他開始頻繁在北京和多倫多之間往返,不顧一切地透支下個學期的學費,直到他蹲在李夏辭的别墅外拍到了那段視頻——
半夜兩點,别墅一樓聚集了七八個男男女女,大家都喝了不少,身形搖搖晃晃。
李夏辭坐在沙發上,背對着相機,左手摟着個衣着清涼的長卷發女生,右邊是個身形瘦弱的寸頭男人。
盡管有些許灌木遮擋,但仍拍到李夏辭先湊過去親了那女生側臉一口,又含着酒貼着那男生說了兩句話,随後房間内衆人歡呼起來,大家互相分享同一包藥片似的東西。
毫不抵抗地吃下藥片,李夏辭扯開領口,脖子微仰,整個人靠在沙發靠背上,像一隻垂死的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迷離,看上去脆弱又勾人。
緊接着别墅内有人發現了偷拍,視頻戛然而止。
時至今日,林凱銘仍然本能地逃避再看到這段視頻。
來之前,他完全能想象顧躍看到李夏辭這副銀亂模樣的反應——震驚、憤怒、失望,乃至由衷的惡心。
畢竟沒人會喜歡看到自己喜歡的人擺出這副人盡可夫的樣子。
但他沒想到顧躍把視頻的最後十秒鐘反複倒回去,饒有興緻地看了幾遍,甚至西裝褲下無法再掩飾那股勃發。
艹,這人該不會是心理變态吧。
林凱銘嗓子哽了一下,一把把手機搶了回來。
“你要多少?”顧躍彈了彈煙灰,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
林凱銘重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裝修:“一千萬。”
“好,等下有人帶你去簽協議。”
交易在短短五分鐘内結束,他沒想到顧躍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連面色都絲毫沒起任何波瀾。
順利得超出了預期,但他不想就此打住。
林凱銘難以抑制住心中的惡念,他起了興趣,旋起一對輕巧的梨渦,向茶幾微微探身,笑道:“顧躍,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文件翻動的聲音在空曠的主廳内沙沙作響,顧躍頭也不擡:“精神病人在發病時無民事行為能力,如果你需要的話,簽協議之前我會讓人帶你先去北醫六院做個檢查。”
林凱銘深吸一口氣。
這張嘴像淬了毒一樣,也不知道李夏辭和顧躍合作的時候是怎麼忍下來的,怪不得兩人當了那麼久對家。
節奏完全被打亂,林凱銘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接着道:“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嗎,你和李夏辭之前關系那麼差,為什麼他會毫不猶豫簽《雪山迷途》?”
“《漫遊》前四季撲穿地心,他怎麼會突然對接這檔看起來沒有任何前景的綜藝?”
眼看着顧躍幾乎毫無反應,他隻能賭一把。
“我不信他沒跟你提過,前世這段視頻被我放給了狗仔。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吸|毒濫較、私生活不檢點,這并不算是我毀了他,都是他自找的。”
顧躍手中那份名為項目招标企劃書的機密文件被大喇喇攤開着放在桌面上,他下巴微微擡起,一言不發地靜靜看着林凱銘,眸色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