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多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依舊為陳京觀斟酒,但是他的目光卻停留在了江阮身上,而後者微微低頭,将酒杯端在手上把玩,許久之後才開口。
“大首領不講究,往日我來,您可不用這麼好的酒。果然還是江某人頭銜不夠,配不上。”
江阮說着,微微揚首将杯中的酒飲盡,随後将杯口倒扣,與陳京觀的杯子換了位置。
“少将軍前日剛受了傷,如今還在服藥,若是酒淡了藥性,怕是好不了了。少将軍不好,平遠軍可無人能動得了。”
江阮話裡有話,而恪多自然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想當初,江阮也是這樣一個人騎着馬跑過來投誠,從懷裡遞來了北梁澎州的營防圖。
那時西芥正在與北梁協商分割嶺揚江,北梁的國力在吞并東亭後急劇膨脹,他們本是要将整個嶺揚江要去,可江阮的圖,讓恪多有了與北梁談判的籌碼。
也是為此,恪多記住了這個十幾歲的小子,也一直願意賣給他面子。
“倒是我大意了,沒看出少将軍身體不适,”恪多雖這樣說着,但是語氣裡卻未帶絲毫歉意,他端着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來人,上菜!”
此時的陳京觀稍稍緩過勁兒來,看着桌上那個倒扣着的酒杯,有些了然地笑了,他領江阮的情,卻不想欠他的情,于是伸手又端着酒杯喝掉了其中的酒。
“今日之事确實怪我,索性首領寬宏大量沒有治我的罪,三杯酒權當我自罰。至于我的傷,是我技不如人,不能成為我推脫的借口。”
陳京觀語畢,微微俯首向恪多敬禮,他的臉上已經因為酒勁有些泛紅,但是還不足以擾了他的理智,反而三杯酒下去了,他更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
“好!不愧是能領兵入阙州的人,不是個空架子。”
恪多笑着,與此同時帳簾被掀開,沁格領着幾個女子端着肉進來。
沁格的穿着不同于剛才的馬服,而是換上了更為華麗精緻的衿裙,頭發盤起,上面攢着珊瑚和瑪瑙,更顯出她與衆不同的氣質。
“我的女兒,我的明珠,你們應該見過了。”
恪多看見女兒,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盡,他招了招手,一邊朝沁格笑一邊對身邊的二人說,而沁格将手裡的食物放到了父親的面前,跪着為他整理用具。
“自然見過,别吉風姿綽約,遠遠望着便是草原最明媚的女郎。”
陳京觀說着,稍稍側身對來服侍的女子示意,那女子見狀傾身向恪多請示,見首領沒有言語,便緩步退出了帳篷。其餘的幾個仆從見狀,也都識相地轉身離開。
“嘗嘗,我西芥的羊肉可與你平日吃的不一樣,肉瓷實,口感好。”
說完,恪多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讓女兒坐過來,沁格在父親面前收斂了很多,臉上帶着笑縮在了父親身邊。而陳京觀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不知為何,他倒覺得有些唏噓。
他第一次覺得這華服倒也沒多好看了,不如初見時沁格那一身馬服來得飒爽。
“對了,我見少将軍對我族的習俗很是熟絡,可是來過?”
恪多的問話讓陳京觀回過神來,他微微笑着,見恪多已經動手分起盤中的羊肉,自己也就拿起了桌上的小刀。
“我少時在雍州長大,是馬隊的夥計,常能借着送貨的便利到西芥來,久而久之也就學會了幾句西芥話,與當地牧民聊天,平日做買賣,都沒什麼問題。”
恪多了然的點頭,手上的動作依舊沒停,他将分好的羊肉裝在盤中,又将鹽巴灑在上面,遞給了沁格,而沁格含着笑,默默在父親旁邊小口地吃肉。
陳京觀雖說是南方生的,可是長在邊界,養出來一個北方胃,桌上炙羊肉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而自己盤中的是羊排,更容易剔骨。
他本想矜持一番,可喉嚨裡的酒味還沒消,眼前的羊肉自然不能放過,于是他顧不得裝模作樣,大口吃起來。
看着陳京觀竟然毫不拘束,恪多倒是喜聞樂見。
往日南魏派來的使臣大多是老學究,一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和他們說話費勁,看他們吃飯更費勁,今日的陳京觀刷新了恪多對于南魏的印象。
“等下有酥油和酸奶,能給你解解酒。”
陳京觀應聲擡頭,隻見恪多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他倒也不想再客套,回了恪多一個笑就繼續吃飯。
而江阮顯然是吃不慣西芥的餐食,恪多見他如平日一樣嘗了嘗就放下筷子,不禁打趣道:“這樣一看,少将軍倒是比江掌櫃更像是我西芥的朋友。”
“那江某也算是把事辦成了。”
江阮的腦子很快,忙應承起恪多,言辭間透露出這頓飯吃夠久了,也該進入正題了。
恪多聞言,拿起桌上的絹子擦了擦手,側身與沁格耳語,而後沁格就出了帳房。
“我讓她去看着些廚房,女人家待在這裡不合适。”
恪多的話說得很直接,而陳京觀和江阮都沒有應聲,他們朝前推了推餐盤,門口的仆從見沁格出來了就進來将盤子收走。
此時的帳子裡還彌漫着酒氣和羊肉香,外面日頭西斜,裡面的溫度也就低了幾度,陳京觀看到江阮輕輕攏了攏衣服,同時朝角落的爐子處退了退。
“我有一事……”,“不知大首領……”,帳子中央的兩個人同時開口,聽到彼此的話後又相視一笑,最後陳京觀擡手示意恪多先說。
“我有一事想問,不知少将軍覺得沁格如何?”
恪多此話一出,陳京觀心裡就料感不好,但是他表面上依舊保持着笑,嘴裡恭維了幾句,等着恪多的下文。
“沁格二十一了,以我部族的習俗,要嫁人了,可是,我不想讓她待在西芥。”恪多頓了一下,擡眸盯着陳京觀,“不知少将軍可有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