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原以為蘇清曉第二日會離開,畢竟兩個人昨天劍拔弩張。陳京觀的手好幾次扶在刀上,可蘇清曉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今天一早也是如此。
蘇清曉将遙州醫廬的事情全權交代給了随自己跑出來的小夥計,又連夜去遙州幾個鋪子收來了自己煉制的丹藥,他身上幾乎沒帶什麼銀錢,問客棧要了匹馬後不遠不近的跟在陳京觀後面。
等着大部隊行至崇州與朔州的邊界時,陳京觀終于耐不住性子叫停了隊伍,一個人朝後去了。
“離朔州還有不足十裡,你再往前走,就說不清了。”
蘇清曉沒有辯解,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玉瓶,“金瘡藥,尋常刀劍的傷都能治。”
蘇清曉将手上的東西向前遞,陳京觀沒接。
“如今崇州戒備嚴密,你就是有我的牌子也不一定萬無一失,權當個保險。”
“我如果死了,就沒人擋你們的路了。”
蘇清曉一時語塞,他瞧見陳京觀背後的席英在朝這邊望。
“我給你牌子不是為了讓你去送死的,我在朔州等你。”
“等我?”陳京觀輕笑一聲,“看我如何以一敵百?”
“你知道自己打不過為什麼還去?”
陳京觀沒說話,那夜陸栖野離開客棧後去了城外營地,迷津連夜回了澄州,他們在賭元衡的心思。
不過陳京觀對此并不看好,他當然希望元衡能把兵給自己,可是崇州淪陷,陳京觀已經失去了談判的餘地。
此次他去崇州,如果崇州城中有晏離鴻帶去的昌安軍,證明朔州守備出現空白,陳京觀尚且能與江阮在朔州一戰,若昌安軍與東亭軍全部駐守朔州,那陳京觀打算先拿了賀福願的人頭,奪回崇州。
無論如何,箭在弦上。
“我為何要與你解釋?”
陳京觀作勢轉身離開,蘇清曉也沒有要追他的意思,依舊保持着最開始的速度跟在平遠軍後。
“陳京觀,”蘇清曉出聲,陳京觀的步子放緩,“對于崇州計劃的一切我都不會說與你,這是我與江阮之間的信義,對于你的事情,也是如此。”
“那你到底算什麼?”
陳京觀語氣中的輕蔑不加掩飾的傳達給了蘇清曉,蘇清曉對此并不在意,他與陳京觀隔着兩個馬身的距離,他确定自己說的陳京觀都能聽到。
“我,兩邊下注。”
“呵,”陳京觀先是一聲輕笑,許是真的被蘇清曉的坦白無語到了,又連着幹笑了幾聲,“你比起蘇晉,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清曉“嗯”了一聲,沒有打算解釋,他騎着馬快步朝前走到了陳京觀身邊。
“想打江阮,你太嫩了。”
“所以呢?”
“我幫你。”
蘇清曉的話沒有猶豫,可陳京觀也不似從前一樣輕信于人,他依舊目視前方,問道:“理由?”
“我不想看你輸得那麼慘。”
陳京觀苦笑着點頭,連道了幾聲“是”,緊接着就聽到蘇清曉說:“還有,蘇家欠陳頻的,我來還。”
那晚蘇清曉告訴了陳京觀這一切的真相,陳京觀卻沒有展露出蘇清曉想象中的憤怒和傷心,好像他所說的在陳京觀這裡已經成了故事,是陳京觀補足事實真相的碎片。
那時蘇清曉終于看清,陳京觀已經不再是會為過去之事失去理智的毛頭小子了,他甚至與上次在益州相見時也不一樣了,陳京觀被身上的擔子壓的喘不過氣,可這也讓他明白如果自己再耽于過去,他會讓更多的人失去未來。
平海是,溫叔讓也是。
于是陳京觀經曆的一切,都隻是他的經曆,不會再左右他的選擇。
陳京觀的冷靜,反而襯出了蘇清曉的慌亂。
過去的這十年,他離開家的這六七年,蘇清曉無時無刻不在回想故去的事,可是他什麼也沒做,他以為自己在與蘇家做切割,實際上他隻是逃避承擔這一切所帶來的後果。
蘇清曉之所以選擇江阮,想借江阮的手推翻蕭氏王朝,為陳孟兩家報仇,是因為江阮承諾他,不會讓他所做的一切大白于天下,更不會讓蘇家的卑劣過往公開于世。
他自以為可以永遠藏于幕後,殊不知卻讓江阮握住了更多把柄。
當時霜栽告訴他崇州計劃的時候,他多想沖上樓告訴陳京觀,可是他不敢。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們蘇家骨子裡就帶着自私。
那晚陳京觀通宵達旦思索着蘇清曉的話,蘇清曉也因為心亂如麻而徹夜未眠。
恍惚間,晨光熹微,一束金黃灑進房間遮住了蘇清曉的雙眼,他看到孟家失火那晚責問父親的蘇清曉走到自己窗前,問他為何成了這副樣子。
“你能躲一輩子嗎,蘇清曉?”
那個男童稚嫩的聲音裡帶着哭腔,他背後的火灼燒着蘇清曉的雙眼。
“回家吧,和蘇晉一輩子躲起來,這就是你的命,蘇清曉。”
男童丢下一句話後毅然決然走進了大火,那熊熊火勢很快将他吞滅,可蘇清曉心中卻生出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感。
若當初自己也死在那場大火裡,那現在該輾轉反側的就是蘇晉。
可蘇清曉很快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去死,便是你這一夜的答案嗎?便是你避無可避的選擇嗎?
蘇清曉,你果真就是個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