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來不該将元煜認作統一戰線,畢竟元衡生出來的兒子,怎麼可能會簡單認命。
此時,距離陸栖野到達西平門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他們的确扛過了兩個時辰,但是也輸了。
江阮手裡的牌他們看不清,他們甚至猜不到。
突然,這打牌的人出現了城門上,一聲青灰色長袍,陳京觀擡頭時看到了他,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而他身邊,站着晏離鴻。
他與江阮站在一起的時候,陳京觀第一次覺得他尋找到了同類。
晏離鴻不再是那隻離群的大雁,他那眉間永遠化不開的黑色,原來是江阮。
那一刻,陳京觀的臉上露出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他望着日月交替,也望着殘陽徐徐。
“全是老熟人,全是昌安軍。”
陳京觀回過神,發現他身旁的陸栖野雙手微微發抖,他的所有動作像是提前設定好的,嘴裡一遍一遍重複着。
陳京觀知道,陸栖野也看到了晏離鴻。
“晏離鴻!”陸栖野倏得擡頭,他知道晏離鴻能聽見,“你為什麼叛國!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我們。
晏離鴻的眉角顫抖了一下,他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腹背受敵。
他最終還是把這把刀伸向了陸家人。
“下去見見老朋友?”
江阮語氣輕挑,眼神中滿是玩味。
“不了,我先回去了。”
晏離鴻轉身的時候聽到江阮笑他,“再等等,好戲還在後面。”
晏離鴻身影一滞,恍惚間好像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
“撤退。”
江阮一聲令下,城門口的昌安軍如同黑夜的影子般潛入城門,徒留下一地狼藉和月光下的暴行。
“他們撤退了?為什麼?”
平蕪手上的刀還滴着血,他站定時險些沒站住。
“你聽。”
所有人的呼吸随着陳京觀的話停滞,空氣中的血腥氣沖進鼻腔,卻也激發了所有人更敏銳的感官。
“咚”、“咚”、“咚”。
地面發出強有力的鼓點,方才陳京觀出現的那個山崖慢慢被人群站滿,他們快速朝前方移動,隐約還能看到北梁的軍旗。
元煜來了,他們的确在陳京觀将死之際來了。
不過是來索他陳京觀的命的。
“真聰明啊,江阮此刻退,我這條命就不能算在他手裡。”
陳京觀冷笑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打幾個回合,他也不知道這最後的盡頭在哪裡,可他不後悔。
唯一的遺憾,就是崇甯還沒死。
這是他最初離開雍州時的理想,就剩這一點了。
“栖野,”陳京觀側身朝陸栖野笑了笑, “若我求你帶着剩下的平遠軍跟元煜回北梁去,你應不應?”
還沒等陸栖野駁斥,陳京觀又笑了一聲,“他們要的是我的命,元衡不會拿你怎麼樣。”
“陳京觀,你還是老樣子。”
陸栖野目光灼灼,許是真的沒了力氣,他聲音微微發顫,“當初你平定敬安山的時候瞞我也是這論調,我與你說了那麼多,都喂了狗。”
陳京觀默默應下了陸栖野的脾氣,繼續道:“元衡能派兵,證明陸皇後在他那裡分量不輕,也證明他并沒打算處置你父兄。你此時回去,說服你父兄不要再管南魏與東亭的争端,你們便都能好好活下去。”
陳京觀理智分析着旁人的命數,卻不打算再為自己的命搏一搏了。
“你的南魏,你當真不管了?”
陳京觀愣了一下,“是他們不要我了。”
午後送出去的軍報,若以最快的速度送達阙州和廊州官驿,此時該來的就是南魏的援軍了。
可是南邊的遙景平原一馬平川,隔着泯川江的廊州毫無動靜。
陳京觀認命了。
當初他将崇甯的一切剖開講給蕭霖聽,他不覺得蕭霖不明白。在他之前,陳頻和孟知參試圖用命喚醒蕭霖,可蕭霖依舊自縛雙手。
陳京觀不明白蕭霖對崇甯到底有多深的情,他也不知道蕭霖究竟要看着南魏變成什麼樣子才算還了崇甯的情,現在他不在乎了。
蕭霖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這南魏真是一個爛攤子。
這樣孤立無援的仗,陳京觀打了,就算此時上了天見到陳頻,他也能問上一問了。
您為什麼選了我,為什麼認為我能做到您做不到的一切?
父親,難道您和蘇揚是一類人嗎?蘇晉讓您替他死了,您便用我尋個前程。
心底的無力感爬滿陳京觀的每一寸靜脈,可他握緊了手裡的刀。
殺人真的會上瘾嗎?為何他從未體會到。是不是隻有當他放棄一切的時候,才會感受到其中的愉悅?
陳京觀苦笑着按下了心頭荒謬的想法,如果當真如此,他是不是就變成了另一個江阮?
那陳京觀堅持這麼久還有什麼意義?
陳京觀沒動,他的肩膀卻被一個溫熱的掌心蓋住。
“我信的從來不是昌安營,而是父親。你是我陸家選定的朋友,我們豈有棄你不顧的道理?”陸栖野一頓,“我相信父親也會同意我這麼做。”
陸栖野記得桑柘那句話。
“做所有決定的時候,想着家,你就不會做錯了。”
說罷,陸栖野翻身上馬,他用衣袍擦掉刀劍上的血肉,月光之下,隻能看到他的鐵甲熠熠生輝。
“駕!”
陸栖野快步沖了出去,他身後的迷津和檞枳左右跟着,在原地獲得片刻喘息後的士兵仿佛被重新燃起鬥志,他們丢棄掉早已戰損的武器,在死人堆裡尋找最鋒利的刀。
“全軍,誓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