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崇甯不說話了，蕭霖上下打量着她，道：“你，不會叛國吧？”

“當然不會，”崇甯回道，“我費盡心血才到如今的位置，這天下沒有人能再給我更大的權力了。”

蕭霖無奈地點頭，臉上滿是苦笑，“可我才是皇上啊。”

崇甯不說話，蕭霖再次開口時她聽到了一絲哽咽的情緒。

“你還記得當初我倆是怎麼被那幾個得寵的皇子公主欺負的嗎？他們罵母親是戲子，是賤婢，說我們玷污了蕭氏的血統。你那時候帶我繞到後花園，指着崇明殿說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坐上那個皇位。”

蕭霖嘴角微微發顫，“姐姐，你受到的屈辱，你身上那些消不掉的傷疤，我都記得的。你替我做了好多好多，那些恩多到我根本還不清了。”

蕭霖望着崇甯，“那時候，你就該自己坐上來。”

蕭娉祎，你就該自己來當皇上。

這幾十年，這無數個日日夜夜，這句話被崇甯翻來覆去地想，隻是她沒想到，蕭霖也被這句話困住了一生。

“你把我推上了高位，卻給我帶上了鎖鍊，你束住了我的手腳，蒙住了我的嘴，可你偏偏給我留下了眼睛和耳朵。你讓我坐在這皇位上看着你一步步被權力吞噬，而我耳邊都是罵我德不配位的話。”

蕭霖拿起了桌上那封快報，他隻覺得喉嚨發澀，“我記得，最開始的我們不是這樣的。我許諾你成為這南魏最無憂無慮的長公主，你說你要陪我守住這個來之不易的皇位。可你變了，為什麼？”

崇甯喉嚨動了，可她說不出話，她與蘇揚的那些事情她要爛在肚子裡，她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最初的她，真的隻是個嬌蠻的公主，她不受人待見，可唯獨蘇揚不在乎她的出身，她在他那裡使盡了小性子，她以為包容就是愛。

後來蘇揚與她越走越近，她真的很想讓蘇揚把她帶出這個四四方方的天，她想跟着蘇揚去遊曆，一起去詩畫中的天下。

可蘇揚有家室。

為此，崇甯時常覺得自己是個卑鄙之人，為了自己貪圖那一點光，就掐滅了另一個女人的光亮，她躊躇着，試圖遠離蘇揚。

她的動作在蘇揚看來，卻成了欲拒還迎。

于是兩個人身份對調，蘇揚開始對了崇甯的追求。他愛慕崇甯身上的鮮活，喜歡那年輕的生命為自己帶來的新鮮感，在他一天天的沉淪中，他忘記了自己的兒子甚至隻比崇甯小五歲。

終于，曹殊發現了這一切。她為蘇揚找了很多理由，她見識過他年少時寒窗苦讀的模樣，她覺得若崇甯和蘇揚結為連理，蘇揚會獲得他想要的。

最後曹殊用一杯毒酒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受不了青梅竹馬的愛人背叛自己，即使她不斷給自己洗腦，她也沒有辦法忽略愛人對她越來越不感興趣的事實。

而這一切的起源，蘇揚，在看到妻子倒在自己面前時，他第一反應是崇甯殺了曹殊，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崇甯一直是個極端又自私的人。

在那之後蘇揚單方面斷了與崇甯的聯系，他再也沒有去過崇明殿，而崇甯被蘇揚莫名其妙冷落，後來知道了曹殊之死，她開始自我懷疑。

她不再奢求虛幻的愛情，她将自己送給了當時的丞相，她想着如果愛是這樣短暫，那她就尋找一些别人搶不走的。

比如權力。

崇甯開始幫蕭霖奪權，那時候的她還沒有認識到這皇位并不一定要是男子的。

她結交拉攏朝堂上的權貴，利用夫家的勢力幫蕭霖掃除異己，她自己卻每日活在水深火熱裡。

老丞相有過四任妻子，崇甯是他最後一任。崇甯進到丞相府的第一天，就明白了那些女子為何不明不白地死去。

崇甯想過老丞相有問題，可那時的她還不足以想到是宮廷秘辛的地步，直到第一夜過去，她隻剩下半條命。

原來誰都有肮髒的一面，原來道貌岸然四個字如此貼切。

崇甯為自己上藥，她才十七歲，卻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或許也是如此，她徹底放棄了皇位，她沒有繼承人可以繼承她的天下，而歲月終究會将她帶走。

這之後短短兩年，崇甯幫弟弟拿到了皇位，她在蕭霖登基的十天後，殺死了自己的夫君。蕭霖封她做了長公主，請她住進了威岚坊。

日子原本可以就這樣過下去，崇甯喜歡每日賞花看書的生活，可偏偏這個時候蘇揚出現了，他将曹殊的死推給了崇甯，而崇甯一言不發地認下了，她認為是自己欠曹殊的。

可這一切沒有結束，蕭霖求蘇揚出山，蘇揚推薦了陳頻，崇甯看得出，蘇揚要借陳頻的手從自己這裡讨個說法，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欠蘇揚什麼。

崇甯将這一切理解為是蘇揚在挑釁自己，于是她又回到權力場上。

她蕭娉祎可以輸給任何人，唯獨不可以是蘇揚。

于是崇甯選了蔣铎成為自己對抗陳頻的工具，他是最合适的人，因為她明白恨一個人時内心會有多熱烈，那是比愛更讓人難忘的感覺。

從此，長公主崇甯不再是那個蕭霖印象中的姐姐。崇甯開始幹政，她的手越深越長，蕭霖卻對此前的這一切毫不知情。

崇甯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即使她已經身陷污名，即使她已經權利滔天，那些事情依舊是她心裡的刺。如今蘇揚死了正好，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我隻是覺得，憑什麼我掙來的皇位，要讓你坐。”

崇甯的話尖酸刻薄，蕭霖也隻能空笑一聲，他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睛，袖口了藏着手慢慢握成拳。

“那你早說啊，我會讓給你，至少我們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在蕭霖的視角中，他隻看到姐姐一點點被權力引誘，然後被吞噬。

他不明白兒時那個最疼愛自己的姐姐為什麼要來和他搶，明明他拿到的皇位，是崇甯塞到他手裡的。

他承認自己的野心，但世間一切都沒有姐姐重要。

在蕭霖成為殺害老丞相的幫兇時，他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如果沒有他的默許，老丞相不會死得不明不白，他以為憑這件事姐姐應該會明白他的心意，可崇甯好似對一切視而不見。

蕭霖掙紮着，反抗着，到最後隻剩下躲避這一條路，他毫不猶豫地踏了上去。

從那天起，南魏的朝堂上蕭霖變得隐身，所有人都默認崇甯是他背後的影子。

可實際上蕭霖的内心無一刻不在掙紮，即使他對皇位不感興趣，他也不想讓姐姐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而陳京觀的出現，讓他以為是老天爺給他的第二次機會。

第一次，是陳頻。

但蕭霖并沒有看清這一切問題的根源，事實上隻要他一天不能消解對崇甯的愧疚，他就會永遠被崇甯攥在手心裡。

他們兩個人神奇的形成了一種平衡，

“蕭娉祎，”蕭霖鄭重地念出這個名字，“從小到大我沒求過你什麼。現在我想想求你，放過陳京觀。”

崇甯沒有回答，蕭霖眼神暗了暗，“叢愈先死了，我耿耿于懷了半輩子，陳頻死了，徹底讓我放棄了所有念想。當我知道陳京觀還活着的時候，他就成了我的念想。”

蕭霖總是能從陳京觀的臉上看到陳頻的樣子。

“我不會讓他死的，絕對不會。”

崇甯輕笑，“可他本就應該死的，我隻是讓他回到了命數上。”

“他若是死了，姐姐，那我就要和你鬥一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