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幹的?”
陳京觀喉嚨幹澀,許久滴水未進讓他覺得胸中有團火越燒越旺,他掙紮着靠在榻上,腰腹處的傷口被擠壓又滲出血,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了自己的傷情。
“元煜。”
席英語氣冷漠,她盡力抑住鼻腔裡的酸澀,繼續道:“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席英咄咄逼人的态度讓陳京觀徹底從長久的夢境中清醒,他嘴巴動了動,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先讓他再休息兩天,日子還長,這次要考慮清楚了。”
蘇清曉嘴上替陳京觀解圍,推着剩下的人往外走,可陳京觀聽得出他最後這句話的意思,人都走到門邊時他回頭給了陳京觀一個眼神,陳京觀不自覺地下了頭。
“你也不用非逼他現在得出個辦法,這件事情他盡力,可情況就是這樣,結果也就是這樣,他的心理負擔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少。”
蘇清曉轉身将簾子掩好,輕聲對席英說。席英搖頭應道:“我不是非要他現在立刻起來反擊,我隻想要他的一個态度。經曆這麼多,死了這麼多人,南魏他還信嗎?他還救嗎?僅此而已。”
一旁的沁格緩緩伸手摟住席英的肩膀,那細小的顫動被吸納進沁格的懷抱。蘇清曉沉默片刻後說:“那你還信他嗎?如果他的選擇還是如此,你還幫他嗎?”
席英不答,她低頭望着腳底下的青草,她看着風吹動那草苗輕輕擺動,她心裡有答案,可是她不想說。
行至今日,席英也不甘心。
“你知道嗎?你很有可能是江阮拉攏的下一個人。”蘇清曉道,“如果這一仗再打遲些,他會來找你的。”
“為什麼?”席英擡頭盯着蘇清曉。
“因為你現在的想法,或者說你一直以來的想法和江阮是相同的,以牙還牙,将自己受到的傷痛全部還回去,你們不在乎别人怎麼看,你們想要的是自己心裡的那個答案。席英,我說的對不對?”
蘇清曉微微傾身,拉近了自己和席英的距離,席英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露出被猜中心事的倉皇。
說實話,席英一直不理解陳京觀的所作所為,她也是被南魏抛棄的人,她能切身體會到陳京觀所想的一切,可她做不出陳京觀所做的事。
她不理解陳京觀為什麼能被人逼着放棄努力了那麼久的官位,她知道陳京觀不在乎這些虛名,可那是他進入南魏核心的鑰匙,他卻用那鑰匙開了糧倉的門。
她不理解陳京觀為什麼能一而再的信任蕭霖,明明陳頻的降罪诏書上就是蕭霖的玺印,縱使蕭霖把一切都推到了崇甯身上,可若蕭霖真的不想做,這世上沒有人能逼他,歸根究底還是他的懦弱。
她更不理解陳京觀對江阮的心軟,她明白陳京觀是個很容易與旁人共情的人,他同情世間萬物,憐憫一切苦難,也正因如此她才能獲得新生,可江阮的卑劣和不擇手段陳京觀很早就見識過,他卻好似視而不見。
穆雲山說自己和陳京觀很像,席英這些日子思來想去在琢磨這句話,她覺得是因為自己和陳京觀相處久了,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絲悲憫。
可席英覺得這點悲憫會要了她的命,因為陳京觀就差點因此而亡。
“對,我本質上就是和江阮一樣冷血的人,如果我先遇上的是江阮,我會是他最好的刀,我也會比現在痛快百倍。”
席英的語調不自覺升高,可蘇清曉卻露出笑意,“你在說謊。”
蘇清曉盯着席英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即使現在江阮拉攏你,你也斷不會接受他的邀請,而縱使你最開始遇到的是他,你現在也會選擇離開。陳京觀說過你和我很像,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嗎?”
席英一動不動地看着蘇清曉,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氣,有些怅惘地說:“我們和陳京觀一樣都成不了江阮,因為我們都沒有辦法真正狠下心。你會因為董将軍質問陳京觀,這已經能說明一切了。或許你會覺得是陳京觀影響了你,其實不然,陳京觀隻是誘發了你心裡的感情,你本就如此。”
蘇清曉停頓片刻,有些恍惚,“陳京觀身上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光,其實就連江阮也曾經畏懼過,那光會讓人自慚形穢,會讓人想要趨向光明。”
所以席英才會在看到小女孩的時候情不自禁想給她自己最好的東西,才會在聽到醫廬裡那個大媽說起自己分崩離析的家時給她安慰,席英不擅長愛人,但是她有源自心底的善良。
“而且我相信陳京觀,他是善良,可他不是黑白不分,他有自己的堅持,也有自己的原則,我們給他些日子,也給我們彼此一些喘息的機會。前些日子大家都太累,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蘇清曉說着,給沁格使了個眼神,沁格了然地點頭,拉着席英朝自己的帳篷走去。
如今快到秋日了,西芥的草場慢慢開始黃壓綠,估摸着再有一個多月牧民就會搬遷到嶺揚江的上遊。
蘇清曉看着兩個背影慢慢走遠,他回味起方才說給席英的話,其實這是他這些日翻來覆去睡不着時說給自己的,他問自己選擇投靠陳京觀錯了嗎,他問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看着床榻上的陳京觀,心情十分複雜。
後來還是沁格告訴他的,“陳京觀會有好報的,長生天都看得到。”
蘇清曉也覺得是,不然若這個世界全部充滿着阿谀我詐,不死不休,那才是真的完了。
“來吧,我們再說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