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一切我也可以不借你的手,等蕭霖死的那天我會親自送蕭祺栩去他該去的位置。隻是那時,就沒有南魏了。”
沁格仰着頭,明明她嘴裡說出來的話決定着一個國家乃至未來天下的命運,可她的表情,她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就仿佛在同陳京觀談論早上的飯好不好吃。
陳京觀猶豫片刻也站起身,他走到沁格對面,“那你為什麼還要同我講這些?”
沁格臉上笑意漸濃,“我不想讓善良的人輸得太慘。”
見陳京觀不說話,沁格繼續道,“這天下所有人都說好人不長命,可我偏不信。陳京觀,那時候你拉了我一把,我現在便向你伸出手,我要你記得,隻要你還是最初那個陳京觀,我就會同你站在一起。這是你種下的因果。”
這一刻,陳京觀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來西芥時的場景,以及他對沁格說的那句話。
“我的盟友,是西芥的别吉。”
沁格看着他笑了,她知道陳京觀明白了她的意思。
陳京觀的這句話,在沁格無數個瀕臨崩潰的時候撐着她,無論是藩王逼宮,是蠻族反叛,亦或者是連年天災,沁格都堅信自己一定能撐下去,因為她是西芥的别吉。
她是自己的玄鳥。
那時候忽蘭剛讓位,遏佐的餘孽借着宛達之死三番五次到原恪多部邊境挑釁,他們看不上沁格是個女人,他們覺得女人隻能被藏在帳子裡生孩子。
沁格不服,她也沒有想過要忍下來,可她身邊追随她的除卻恪多的老部下,隻有她下令赦免的那些婦孺。
沁格不想讓這些猶如驚弓之鳥的女子上戰場,她們在沉默和漠視中活了半輩子,沁格做不到讓她們死在剛升起的太陽裡。
況且,她們習慣将自己當作男人的影子,那些刻在骨子裡的奴性和卑微在她們身上落下病根,沁格是恪多捧在手心裡養大的玫瑰,可這些女子不是,在她們的腦海中從來沒有對男人的忤逆。
人永遠無法戰勝自己的思想。
沁格沒有感覺到憤怒,卻從心底爬上揮之不去的可悲。
于是沁格帶着大家離開了恪多部,一路北上回到了木爾斯草原。在那裡,沁格是草原的王,她像是回歸天地的野馬,而她的部落天生對女子有不一樣的認識。
慢慢的,那些被沁格帶回木爾斯草原的女子開始結伴出遊,開始研究妝發,開始談論過去從未敢開口的事情,她們直白地看着英俊的年輕人,她們開始從事狩獵和牧馬的工作,她們在一片包容裡尋找自己。
終于,短短一年後沁格帶着全新的西芥騎兵隊打回了嶺揚江下遊,無數身披紅色铠甲的女子親手終結了過去的噩夢,她們的馬下臣服着過去的屈辱,她們在馬上高昂頭顱。
也是那時候沁格明白了,任何人想要征服天下,她首先要征服人心。
這之後的半年多時間,整個西芥重新洗牌。大大小小各色部落群起,可沒有人再對沁格産生異議。
與男人的政權不同,坐在高位上的是天生擁有母性的女子,她對權力的渴望全部在于子民富饒,她不需要時刻用暴政苛政來彰顯自己的威嚴。
與其說沁格要的是權力,倒不如說她喜歡權力帶給她的自由。
而獲得了這一切的沁格,在某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想到了陳京觀說的這句話。
在那之前,沁格無法忽略心中對于陳京觀這句話的依賴,她會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本能的想到陳京觀或許會來幫她,隻因為她還是西芥的别吉,她還撐着一口氣等着援兵。
可在經曆了這許多之後,沁格終于明白了,她能堅持到現在從來不是因為陳京觀給自己的求援信号,而是那一聲聲“别吉”,是她的子民,是她骨子裡對命運不公的抗争。
陳京觀讓她明白了這世上最可靠的盟友就是她自己。
“沁格,你會是一個好帝王。”
陳京觀說罷,突然釋然地笑了,他向沁格伸出手,緻以她南魏最高的敬意。
“可能隻有一個人不認為自己是王時,她才能真正掌握權力而不是被權力吞噬。那王座很聰明,它看得到每個人的内心,它會替長生天殺死所有自私的人。”
沁格伸手扶起了忽蘭,朝贊木琪德微微點頭,贊木琪德先帶着忽蘭離開了營帳。
“陳京觀,如果你有一刻懷疑過你曾經做過的善事,你都對不起我對你的信任。”
說完,沁格和陳京觀相視一笑,他們的笑聲透過簾子傳到外面,随着漸起的秋風飄到馬棚,越過軍營,穿過牧區,到達了西芥的每一塊土地。
此時站在營帳外的烏木禾,或者說蕭祺栩,當然也聽到了。他低頭朝忽蘭行禮,踟蹰在帳前不敢行動。
“進去吧,他是你的阿哈啊。”
忽蘭的左手撫着烏木禾的脊背,少年人的緊張透過掌心傳遞給忽蘭,忽蘭笑着說:“他很想你,他也很愛你的。”
“真的嗎?他們真的沒有不要我嗎?”
忽蘭的目光隻一秒閃爍,随後他堅定地看着烏木禾。
“任何人都可能不要你,陳京觀不會的,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