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廊州城上的人被帶走了。”
内侍的聲音沿着長廊回蕩在整個宮殿裡,他跪在地上不敢看眼前的人,他摸不透這對江阮來說倒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來的人看清楚了嗎?”
江阮依舊背對着内侍,他聽到身後的人支吾着“嗯”了一聲,他睜開眼轉過身。
“不是他?”
“呃,城牆上守着的人隻瞧着是兩個人,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江阮的表情漫不經心,他走過去停在内侍面前,内侍瞧見他的靴子離自己不過十公分。
“他們就眼睜睜看着讓人把史忠帶走了?”江阮語氣中盡是戲谑。
内侍咽了咽口水,“那女子動作極快,身手敏捷,他們還是入夜摸上來的,我們不敢打草驚蛇就沒點燈,趕守城的士兵确定那真的是個人,就隻看到個留着平整刀口的繩子懸在空中。甚至他們是不是隻有兩個人我們也不确定,我……啊!”
内侍的話被自己的尖叫壓了下去,他的脖頸被踩在江阮腳下,江阮側過身伏下腰,用餘光瞥了一眼内侍。
“姚康手下就是你們這幫酒囊飯袋,怪不得能讓我殺得如此輕易。”江阮頓了頓,“記住,那女子叫席英。”
江阮隻聽到那句“動作極快”就立刻反應過來,來的人是席英,那陳京觀真的很有可能活着。
江阮輕聲一笑,他腳下的内侍身子止不住地顫抖着,江阮加重了力度,内侍的五官慢慢扭曲起來。
“都不敢來見我了嗎,陳京觀?”
……
五日前,蘇清曉和席英啟程前往廊州,他們走的還是他們逃亡時的那條路,一個月時間,目光所及之處隻剩下草木枯黃。
這次出發一切從簡,跟着的人也多是穆沁格的親兵,席英幾乎什麼都沒拿,隻在她臨走時,陳京觀看到她提的是她父親的那把劍。
席英将那劍收起來很久了,可應下這差事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是該讓這把劍見一見血了。
他們走後沒多久,席英就在路上看到了形色可疑的人,那些人其實隐藏的很好,隻是如今的席英風聲鶴唳,有一點風吹草動她都不會放過。
不過越往廊州走,她反而越不在意了,她知道這是甯渡派來的人。
那天陳京觀寫完信後反複看了好些遍,好似要把那些字吞到肚子裡,隻當它們沒有存在過,可日落後他還是遣了人将信送給了甯渡。
那信經過一天一夜的路程送到雍州,甯渡像是猜到了什麼,他特意叫來了宗毓慶一起看,兩個人看完那封信都說不出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宗毓慶罵了句娘,偏過頭長歎一聲後跌坐在了木椅上。
“多好的孩子,硬是被這世道逼成這樣。”
甯渡沒有回應,他小心翼翼将這封信收好放在胸口,隻見他轉身出門囑咐了兩句,候在門旁的夥計就四散離開了。
背對着宗毓慶的時候,甯渡覺得自己的心抽着疼。
甯渡在雍州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要說他手腳真的幹淨,應當沒人會信。他因為家裡兄弟姊妹多,母親從小就将他送到了廟裡做灑掃和尚,那裡的方丈沒收他為徒,卻答應給他一碗飯,讓他跟着其他人練功。
也是那時候練就的一身本事讓甯渡在離開寺廟後獲得了馬夫的差事,他做活很利索,身上又帶着功夫,正适合在不太平的路上送貨。
慢慢的甯渡和雍州附近的土匪混成了兄弟,他骨子裡的匪氣讓他很快融進了這些人。有時候甯渡甚至會故意留下些不太顯眼的東西,他覺得在這世道劫富濟貧也未嘗不是一種好出路。
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廟裡住過的緣故,甯渡并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徹底耽于此,他那些被香灰浸染的日子,讓他無法選擇這樣一條血路。
甯渡一邊享受着話本裡俠情江湖的快感,可一邊又覺得靠燒殺搶掠謀生,自己和那些依附着權貴的寄生蟲又有何區别。
就是這時,方荔送給了他一個商行,像是上天拉了他一把,讓他不至于在迷茫中誤入歧途。
在那之後甯渡開始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事,他用那些江湖上得來的情義走出了一條别人都走不通的路,昌用商行押的镖從來沒出過岔子,而那些和他稱兄道弟的土匪們被他拉進了商行,甯渡給了他們一個相對安穩的日子。
那時的甯渡後知後覺,無論過去的他做了多少荒唐事,實際上他的心早就被佛經裡“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想法浸透了。
亂世可亂的是世道,不可亂的是人心。
人活在這世上打娘胎裡來,最終都會化作一抔土,看似每個人都不過了了,可要怎麼活,還是不一樣的。
于是甯渡把買回來的陳京觀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他用自己肚子裡不多的文墨給陳京觀講道理,硬是把一個一隻腳踏進地府的孩子拉回了人間,甯渡希望佛光能掃去陳京觀眼裡的仇恨和黑暗。
可陳京觀說這世道讓善良的人活不下去了,那一刻甯渡好似停住了呼吸,他回想起陳京觀那雙發亮的眼睛,那是他用心良苦教出來的好孩子,難道是他錯了嗎?
想到這裡,甯渡隻剩下苦笑,他最終還是應下了陳京觀的“利用”,托了夥計挨家挨戶去送信,他那些老夥計們大多都成家立業,他卻用了一句話讓他們重新回到了這條路上。
“救救我兒子。”
甯渡不知道他這次該不該拉住陳京觀,繼續告訴他人本善,可他知道陳京觀現在需要他,他想讓陳京觀自己感受人心。
“無心無情可稱利用,若是心甘情願,那便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