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在瑟瑟月光下元煜一個人從淩州往都城走,他也說不上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底牌交出去了。
他甚至還沒弄清楚江阮到底會不會幫自己,又會幫他到什麼份兒上,還沒開始合作,元煜已經和江阮處在了不對等的關系中。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江阮,元煜忿忿地咬着牙,卻也對如今的局面無可奈何。
他終究還是嫩了些,他以為靠陳京觀這條命就能換來父親的青睐,可元衡還是讓他交了兵權,而他還賠上了孔肅。
孔肅不算個好老師,他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私心驅使,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在為自己謀利的同時也的确是唯一還将元煜當作儲君人選看的。
元煜還是太年輕,自以為是是每個少年人的通病。他如今像隻還沒學會飛卻自己折斷了翅膀的鳥,隻能撲棱着等江阮來喂食。
元煜長歎一口氣後用手狠狠揉了揉臉頰,他逼着自己冷靜下來,至少先想着如何跟元衡開口。他擡頭時望見來接應自己的人就在不遠處,這方圓幾裡就那一盞燈,很好認。
“宋叔,我們……”
元煜的話還沒說完,他敏銳地感覺到眼前的人不是他想象中來接自己的老管家,他下意識往後退,可沒走兩步後背就撞到了一個人的胸口。
元煜轉頭看去,在黑色的帽兜下他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樣,隻覺得他身量頗為熟悉,周遭散發着讓自己讨厭的氣息。
“去哪兒了?”
是元煥。
元煜咽了咽口水轉身盯着眼前的人,元煥的半張臉隐在篷布的陰影裡,他穿着常服,腰間隻有陸韶憐在他弱冠時給他的玉佩,遠遠看過去像個鄉紳家的少爺。
“哥?”
元煜心裡已經确定了來人的身份,可他還是試探着開口,元煥也沒有打算隐藏自己,他朝前走了一步,又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問你,你方才去哪兒了?見了誰?”
元煥比元煜稍高些,此時他站在元煜面前像一座快要傾倒的山,壓得元煜喘不過氣。
直到此刻,元煜才切身體會到了那些大臣為什麼說元煥和元衡極為相像,在這兩個人面前,元煜永遠不敢擡頭。
“父親讓我在淩州戍邊,這您知道的。”
元煜的話半真半假,元衡派他去了淩州這不假,可到底是不是戍邊卻沒人知道。
“這麼晚了一個人出門?”
元煥窮追不舍地問,絲毫沒有要放元煜進屋的意思。
“睡不着,自己去泯川江溜達了一會。”
元煜話音剛落,元煥的笑聲惹得他一驚,他微微擡眼看着自己這位許久不見的兄長,他覺得自己在發抖,可又極力掩飾着,不想在元煥面前露怯。
“你知道我在你的府邸裡找到了什麼嗎?”
元煜眉頭一皺,“父親并未降罪于我,你不該搜我的屋子。”
“要用‘您’。”
元煜身後的人終于開口了,那一刻元煜覺得身前身後全是要将他拽下深淵的手,他想反駁,卻聽到身後的人繼續道:“你把我哥藏起來,是因為你不敢動你自己的哥哥嗎?”
陸栖野擡手将帽子掀了下去,元煜轉身看到了陸栖野那雙要吃人的眼睛,他沒有回應陸栖野的話,隻是偏過頭沒有再看他。
“元煜,父親走了。”
元煥的聲音像是一道天雷直擊元煜的天靈蓋,他頓時覺得站不住腳了,元煥沒有扶他,任由他踉跄了一步勉強穩住身子。
“我現在是北梁的皇帝,你說,我能不能去搜你的屋子?”
“不可能!父親才與我通過信,怎麼會……”
元煜的聲音小了下來,他突然意識到宋叔不見了,他好像好久之前就不見了,他問過府衙裡當差的人,他們說宋叔被陸韶憐叫回去了。
元煜在第一時間沒有記起這件事,這是他今夜最大的敗筆。他被江阮擾亂了心智,完全忘記看顧自己面前的事情。
“你是說這個?”
元煥說着,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封信,那封信元煜看了很多遍,上面已經留下了他的痕迹。
“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再寫給你。”
七天前,元煜剛和元衡通過書信,他旁敲側擊問了好些元衡對于如何處置孔肅,如何看待東亭的問題,他借口說自己想要了解些政事将來好為元煥分憂。
那時的他不知道元衡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隻是元衡躺在病床上說不出話了,而近一個月的所有聖旨都是陸韶憐拟的,包括那道派他去淩州出訪的旨意。
元煜在收到元衡的回信後,他望着上面詳述的策略安排,他自以為元衡對他的态度有所和緩,隻要他再等些時日,等着孔肅的事情塵埃落定,他就能回到京都徹底和元煥一決高下。
元煜把這封信看作是元衡對他的肯定和期待,可他沒想到,那是元衡死後的第一天,元煥用元衡的口吻給他回的信。
元煜這些日子住在淩州的府衙,每天見到的都是官府裡面的人,他平日不喜歡與人交際,來淩州小一個月了也沒有個能說的上話的,元煥便利用了這一點,讓元煜成了全天下最後一個知道元衡死訊的人。
“為什麼?憑什麼父親死了你都不告訴我!”
元煜聲嘶力竭地哭訴着,他伸手去奪元煥手裡的信,卻眼睜睜看着元煥将它撕成碎片,散了一地。
“元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