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還未透過圍簾照進來,薛磐的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他早起在榻上看書,聽見響動後披了一件衣服踏着鞋,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止住動作。
“是誰?”
門外的人隐約能從門上看到個輪廓,薛磐的手放在門拴上,他确定不是蕭祺桓。
“元煥。”
薛磐微微蹙眉,他又定睛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影,随後推開門。元煥身上還沾着雪,肩膀上的水漬将紫紅色的衣袍沁得發黑。
“南魏使臣薛磐,參見北梁皇帝。”
薛磐應聲跪地朝元煥行禮,他瞧見元煥擡手支走了跟在身後的随從,然後朝他伸過來一隻手。
“薛大人免禮,是我今日不請自來唐突了。”
薛磐輕輕攀上元煥的手,站起來後躬着腰答道:“還望陛下恕薛某無禮,昨日到臨澄州時時辰已晚,本想着今日整頓一番即刻随殿下進宮。是老夫考慮不周,讓陛下久等了。”
薛磐說話時目光穿過元煥身側,他看到昨日還熙熙攘攘的客棧,今天除卻樓下侍奉的店家和兩個跑堂的,隻剩下随元煥一同來的侍衛。
元煥沒有在意薛磐的打量,他繞過薛磐坐到了屋子中央的木凳上,薛磐轉身說道:“還請陛下稍候,我這就去請桓殿下。”
“薛大人且慢。”
元煥的聲音止住了薛磐的動作,薛磐背對着元煥,卻依舊能感覺到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在洽談盟約前,我想先與薛大人聊聊天。”
薛磐緩緩回過身應道:“這不合禮數。”
元煥輕笑一聲,薛磐擡眼瞧他,隻見元煥解開了身上的大氅,将衣服随意搭在桌上,他一手撐着桌子,側仰着頭看薛磐。
“薛大人當真要和我談禮數?那你們遲到的這些日要怎麼算?進我澄州不報又要怎麼算?”
元煥臉上笑意漸濃,“我今日能親自出宮來找你一趟,為的就是撇開禮數與薛大人交心。有些話礙于彼此的地位說不得,可離了賦陽宮,薛大人權且當我是一個虛心求教的晚輩。”
薛磐沒有應答,隻是将挂在肩頭的衣服穿戴好,挑了一個與元煥面對面的位置坐下。
“想必南魏的傳聞不會是空穴來風,”元煥開門見山道,“當年蕭霖突然得了聖旨,緊接着老丞相暴斃而亡,這其中應當是有薛大人的手筆吧。”
“陛下說笑,我哪有那撼天動地的本事。”
薛磐沒有正面回應元煥的問題,元煥滿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繼續道:“你該是崇甯一黨,畢竟沒有她也就沒有後來的薛家,你怎的會應了蕭霖的旨意陪蕭祺桓來做着要命的買賣?”
“臣本小小戶部給事中,幸得長公主殿下賞識,引我了進仕途,如今又得了皇上信賴,将出使之任予了我,我隻有盡心竭力的份兒,哪裡能揣度聖意?”
元煥笑着沒說話,薛磐頓了頓繼續道,“若是陛下想從我這裡得到些南魏黨争的消息,恕老夫無能,您應當也看得出,他們不在乎我的死活。”
“那你跑這一趟是為什麼?”
薛磐長歎一口氣道:“為了替我女兒守住她的孩子。這個理由陛下信嗎?”
“您說的,我自然信。”
薛磐嘴角沁出一抹笑,他無奈搖頭道:“其實您不用費盡心思打探南魏朝廷的内情,他們不管怎麼鬥都總得保住這個位子,現如今南魏式微是真,我們示弱也是真,我能出得了南魏的國門,總還是因為他們都準許了的。您大可以放心與我談,我帶回去的消息會有用的。”
見薛磐沒有再打啞謎的意思,元煥眉眼間多了一分興趣,他将撐着腦袋的手換了個方向,挑着自己的下颌看着薛磐,久久沒有說話。
“陛下還有什麼想問的,老夫知無不言。”
元煥勾起嘴角道,“薛大人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薛磐直視着元煥。
“我朝先前的宰相,林均許。”
薛磐神色怔了怔,有關林均許的事情他聽陳頻說過不少,他佩服林均許可以在北梁這樣的環境中穩坐丞相之位,可當時林均許被貶滄州,薛磐差點以為他步了自己的後塵。
“陛下謬贊,老夫哪能和林大人相比,相才終究是相才。”
聞言,元煥的眼睛閃過一絲不明覺厲的情緒,薛磐抿了抿嘴繼續道:“若陛下現在信得過我了,那不妨叫來桓殿下一同商議同盟之事?我終究是做不了主的。”
薛磐故作愧色地微微一笑,元煥點了點頭,薛磐起身後突然又頓住。
“既然陛下早就知道我們來了澄州,那想必我的一舉一動您該都知道,那我知道了什麼,您也該都知道。”
元煥倒茶的動作一滞,他望着桌上灑出來的幾滴水,眼神中的多了幾分玩味。
“所以薛大人是有了與我談判的底氣,今日才會放任我說了許多搓磨您的話嗎?”元煥調笑道,可轉瞬冷了調子,“若不是江阮此舉,我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薛磐笑而不語,他招來門口噤若寒蟬的随從,微微仰頭指了指蕭祺桓的方向。他知道蕭祺桓應當早就知道元煥來了,他倒是比薛磐想得更能沉住氣,他的房門緊閉着,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
不知為何,薛磐想到了蕭祺桓昨日評價蕭霖的話,他覺得蕭祺桓倒是和年少時的蕭霖有幾分相似,不過這也好,這樣的性格求個全身而退總是不難的。
薛磐立在門口看着蕭祺桓的屋子,屋内的元煥不停打量着薛磐,他在來之前知道薛磐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物,卻沒想到他心裡的算計還真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