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離開崇明殿時太陽已經沒了蹤影,他讓跟着自己的内侍先走,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這偌大的宮殿裡晃悠。
從今早迎着朝陽走入玄門,到現在伴着月色靠近幽門,陳京觀這一天聽了太多故事,當一切都安靜下來時,他啞然失笑。
他發覺自己不适合待在阙州,這皇城會讓他眼花缭亂,會讓他無暇思考,會讓他憑空生出許多不恰當的情感。
陳京觀望着西南角的方向,那裡從前是這崇明殿最熱鬧的地方,可崇甯死了,那塊地方就荒廢了。就如同陳京觀當初路過叢選的宅子時,他隔着大門試圖聽到裡面的動靜,換來的隻有萬籁俱靜。
蕭祺栩還小,遠沒有到選後納妃的歲數,而那些蕭霖留下的老人一個個都離開了皇宮。今日一過,周湘也會入景州明禅寺帶發修行,面子上說的是為國祈福,實際是陳京觀留了她一條命。
周湘曾經救過溫淺,即使溫淺最後還是選擇飲下那碗湯藥,可周湘是為數不多還願意告訴溫淺真相的,她或許也是這皇宮裡為數不多還記得溫淺的。
陳京觀一直往前走,他覺得自己走到了一片花園,這裡應該是崇明殿最偏僻處,可眼前的花草卻不像是自己長出來的。
陳京觀彎腰撥弄着腳下的茉莉,用手撚了撚它有些枯黃的花瓣,看上去應該是最近幾日沒澆水,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展現出的是物是人非的頹敗。
再走一百步就到幽門了,這是宮門下鑰後唯一一個隻準出不準進的小門,陳京觀離開花園時将那扇半掩着的門帶上了,他不知道這裡曾經住過誰,也不知道這裡曾是誰的秘密,可他希望那些花不要死。
“麻煩你了。”
陳京觀朝着守門的侍衛點頭,侍衛客氣地招呼着他,見他是從花園方向來的,不自覺壓低聲音道:“可惜了那片地方,往年再過些日子,一到了六七月這條路可香了。”
“那是誰的園子?”
侍衛的神色有些猶豫,陳京觀就自己猜測着說:“崇甯?”
“您果然神機妙算!”侍衛臉上的欣喜隻展露了一瞬,很快他側身看了看園子,“當初長公主的母親就住在這,幽門離大殿最遠,明宗皇帝一年來不了兩回。她雖然被封了嫔位,可是子女都算不上上乘,這後宮裡人多,很快就有新人替了她。”
陳京觀沉默着,侍衛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自惱地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反正啊您以後來要是再來幽門,可以不從園子裡繞,您往右走個幾步就到宸妃娘娘的宮殿了,她那有小路能直接穿過來。”
“她們倆關系好嗎?”
“您說宸妃和長公主?”
陳京觀點了點頭,侍衛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我是從來沒見宸妃娘娘走過這條道,她對長公主避之不及。”
陳京觀輕笑一聲再沒說話,他離開時塞給侍衛一塊銀錠,讓他有空就去園子裡澆澆水,至少讓那些花活過今年夏天。
出了崇明殿,街上煙火氣就濃了,蕭祺栩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去除官令。不過他還是顧及了蕭霖的顔面,給了個大戰之後需要補充人口的理由。
這官令一除,原本因為戰火四散零落的難民找到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從崇州逃過來的伶人,從廊州舉家搬過來的農戶,還有從盛州、景州等地過來尋商機的商人,雖說離蕭祺栩即位也不過才一個月,可這街上的景色倒是恢複到了從前的十之八九。
“老闆,來一份酸酪,多加一些紅豆。”
陳京觀找了從前那個小攤,攤前已經完全不見從前那個阿婆的身影了,他沒有問,他看到了店主胸前的白花。
“我記得你之前來過?”
店主将酸酪放在陳京觀面前,此時正是飯點,來吃甜點的人不多,店主便拉了個凳子坐在陳京觀面前。
“是,估摸着一年前吧。”
店主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時候我母親還在,她老人家上個月走的,沒能看見席将軍把阙州搶回來的那一日。”
“席将軍。”
陳京觀小聲重複了一遍,聽到旁人如此稱呼席英,他竟生出一種自己養大的孩子光宗耀祖的感覺。
見陳京觀沒說話,店家轉頭端詳了他片刻,“诶你别說,你和我那日遠遠看見的少将軍有幾分相似。”
“是嗎,”陳京觀嘴裡咕哝着,“好些人都這麼說。”
陳京觀回來後,為了方便他以陳景豫的身份出現,蘇清曉向天下廣而告之了少将軍在朔州一戰重傷難愈,不久前病逝的消息。
聽穆曉山從街上回來時說,那訃告挂出去三日,阙州城便靜默了三日,當初蕭霖死的時候都沒有這陣仗。
“诶,這世上能有幾人扛得了這些事,從他起勢到如今也不過三年,官令廢除了,景州的貪官抓住了,廊州的糧價打下來了,我們都能和西芥人終于能做到一張桌子上吃飯了,可他沒了。”
店家唏噓着歎氣,聽到有人進店來,他拍了拍陳京觀的肩讓他慢慢吃,自己一個人轉身回了廚房。
陳京觀離開的時候放了六枚銅闆,他想着權當是再請蕭霖一次酸酪。
越往城邊走,陳京觀的步子就越慢,他看着當日進攻時走過的路線,腦子裡想着的卻完全不是一件事了。
回來阙州後,陳京觀買下了他們曾經住過的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