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具身體太虛弱了,全靠她自己的意志撐着,接下來這位太子殿下的問話容不得一絲放松,她必須得吃飽全神貫注才行。
畢竟原主的身上有太多秘密,這些東西在真相大白之前都是她的催命符。
“你是怎麼看出賬冊的墨迹有問題?”蕭引弛看着她快速吃完飯後,終于開口,語氣是一如既往地和煦,似乎隻是他個人的好奇。
南浔想起大學時學過的文件檢驗那一課中講到的二次添改特征,其中便有筆壓變化、墨水或材料差異、字體字間距還有工具痕迹等方面,她當時第一眼看到這半頁殘紙的時候,内心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斟酌着用詞開口:“如今用墨大多是松煙墨或油煙墨,這張紙上的字迹明顯是松煙墨寫成,墨色會随着時間在紙上顔色加深,如若後期有人為添改,即使時間再長,在紙上細看還是能發現色差。”
夜色微涼,蕭引弛讓人給南浔端來一杯熱茶:“你前天高燒卻能發現賬冊異常,身體不好卻依舊躲過了暗殺,家境貧寒卻會辨别墨迹,這些都不是一個普通書吏能有的本事。”
南浔手裡端着熱乎乎的茶水,心卻哇涼哇涼的,果然能當上太子的,長得再好看溫柔也不是一般人。
她沒有猶豫,似是想起了一些傷心的事情,苦笑一聲:“我父親是先帝年間的秀才,後來為了生計去做過賬房先生。我幼時耳濡目染學過一些,隻是父親一直身體不好,所以家中并不寬裕。”
這些背景蕭引弛早就派人調查過,隻是他直覺這其中有蹊跷,卻又一時之間看不出什麼,才大半夜突襲過來問話,看看能不能找出這名書吏什麼破綻。
但目前看來,對方并無異常,隻是一個有些技能在身上的普通人罷了。
“明日公堂之上,你據實說便可,孤自會還無辜之人公平。”蕭引弛看了一下夜色已深,便沒有再問什麼。
南浔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起身恭送太子殿下離開後便趕緊躺下睡覺了,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可得養足精神迎戰。
第二天一早,南浔跟着侍衛走進縣衙公堂,晨光灑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上,她有一瞬間的眼熱。
李主簿與孫縣丞都在堂下,隻不過李主簿是跪在堂下,孫縣丞站在旁邊。
兩個人看見南浔過來時,眼中閃過陰狠。
南浔卻對着他們笑了笑,不好意思,這種反派的表情她在現代審訊的時候可見多了。
她從容在李主簿旁邊跪下,吃飽後好好睡了一覺的南浔雖臉上雖仍帶有一絲病氣,卻比之昨天算得上是容光煥發,配上她本就白皙的面容,活脫脫一個小白臉。
“這兩本賬冊,孫縣丞跟李主簿不如先解釋一下吧。”蕭引弛掃視一遍三人,未讓南浔解釋昨夜的殘紙,反而拿出了新的證據。
南浔心裡掠過一絲懷疑,卻隻是不動聲色看了旁邊的孫縣丞和李主簿一眼,果然二人的臉色也有些奇怪。
李主簿猶豫着拿過厚一點的賬冊,打開的瞬間白了臉,這不是一年前就讓人銷毀的賬本嗎,怎麼會出現在太子殿下手裡?!
他忍住心裡的震驚,不與孫縣丞對視。
“殿下,這……下官沒見過這本賬冊。”李主簿跪下喊冤,他決定咬口不認,“所有賬冊均在庫房,殿下可前去查看,這些定是奸人僞造,試圖陷害!”
說完看了南浔一眼。
南浔:?好大一口鍋,你完了。
“殿下,可否讓小的看看這本賬冊。”南浔主動請纓,雖然李主簿喊冤喊的情真意切,但在她眼裡還是假了點,而且聲音越大越心虛的道理,不知道古人的審訊技巧有沒有。
蕭引弛示意侍衛将賬冊遞給南浔,一切非常絲滑,仿佛早就等着她開口。
南浔覺得這位太子殿下應該是在套路自己,但她既已決定參與進來,就不在乎被利用了。
她拿到賬冊後仔細翻閱了一遍,嘴角微勾:“前天我在庫房撿到的半夜殘紙裡面,有新墨與舊墨的不同,但二次添改之人的字迹是一樣的,但這兩本……”
她指尖輕輕滑過其中一頁的字迹:“這個‘六’字的起筆處,仔細看能看到下方淡淡的橫劃,就像是先寫了‘二’,又在上面補了圓點,再添了兩筆斜撇。”
李主簿嗤笑一聲:“你這麼了解,說不定平日你便是如此做假賬的,隻不過被我們發現以後趁機栽贓。”
南浔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她一旦開始辦案整個人的氣質便自然沉靜了下來:“殿下請看這裡,每個‘六’字與下方的‘十’字,豎劃的頂端都有一個深一些的墨漬,這個用筆習慣,跟殘紙上修改之人的用筆習慣一緻。”
蕭引弛看了一眼後,又看着南浔與之前判若兩人認真的表情,内心不由堅定了一些猜測,隻是還需再試探試探。
他面上沒有什麼表現,隻是拿着賬冊讓周圍的巡查官員都看了一下。“真的!每個‘十’字起筆都有一個小墨點。”
李主簿的臉“唰”一下變得青白:“那、那是巧合。”
“李主簿如此着急,殿下不如将他經手過的賬冊拿出來,對比一下字迹,一看便知。”南浔乘勝追擊,她一開始還不能确定修改之人是誰,現在倒是多謝李主簿主動送上門了。
此番言語徹底戳中要害,李主簿瞬間癱瘓在地,面色慘白:“殿下,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但此事全是我一人所為,求殿下饒命。”
蕭引弛手裡拿着驚堂木,沒有說話,看向南浔。
衆人也不由随着他的視線看向南浔,雖然覺得這個場面哪裡不對勁。
“你倒是一條好狗。”南浔淡淡看着李主簿狼狽的樣子,又轉向強裝鎮定的孫縣丞,“孫縣丞也覺得如此嗎?”
孫縣丞痛心地看着李主簿:“你有困難可告訴本官,何苦犯下如此滔天禍事?放心,你的妻兒老小我自會幫你照顧,也算是全了我們一場共事之情。”
李主簿聽罷,俯下身子痛哭,哭聲響徹整個公堂。
巡查的官員忍不住都歎了一口氣。
在如此慘淡的氣氛中,南浔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衆人:?
“好一場主仆情深的大戲。”她鼓鼓掌,嘲諷地看着孫縣丞,“但是現在哭還為時尚早,孫縣丞不如先解釋一下這一本薄賬冊裡的東西再繼續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