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3月初,五星汽車廠要對外招工的傳聞終于變成了白紙黑字的實事。
天才蒙蒙亮,銀杏胡同入口那棵銀杏樹下已經又聚了一堆老頭老太太。
出來上廁所的、早早趕着去上班的,凡是路過銀杏樹,都要被喊住問兩一句:
“你家大妞報哪個崗?啥?已經上班了?!你家嘴巴可夠嚴實的,大好事都不說一聲。也是進的咱們汽車廠?”
“小陳啊,你和大媽透個底,廠辦那個崗選誰,你能說得上話不?哎,小陳你......啧!鄰裡鄰居的,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别是見不得我家好......”
老頭老太太們的聲量越來越大,一号院挨着銀杏樹,住右廂房的牛大媽突然沖牆外吼道:“天不亮就吵吵吵!閑得慌就去掃公廁!”
銀杏樹下瞬間安靜下來,過了幾秒,老頭老太太們回過神來,個個叉着老腰沖院牆裡的人吼回去。
銀杏胡同熱鬧的一天就在這牆裡牆外的吵架中開啟了。
銀杏胡同裡頭,除了小部分是自家早些年出錢買下來的房子,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公家的,早些年劃分給了五星汽車廠。這銀杏胡同幾乎可以說是五星汽車廠的家屬院了。
但銀杏胡同離五星汽車廠不算近,踩自行車上班也得四十分鐘。
這不,離上班時間還早着呢,排隊上公廁的人已經從公廁門口排到了胡同口。
從外頭買早餐回來的,經過隊伍都得快跑幾步,否則就會收獲一衆或是嫉妒或是不認同的目光:喲,發工資沒兩天就闊氣上了!
關家老幺就是頂着這些目光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回了三号院。
三進的院子總共住了11戶人家,哪家大早上溢出點肉味,就能勾出整個大院小孩肚子裡的饞蟲,繼而就是哭天搶地的爆哭。
“我也要吃肉啊啊啊......”
對于這類哭聲,平時都會被大人的巴掌鎮壓下去。但誰讓現在是月初呢,手裡頭攥着剛發下來的錢票。
前院東廂房跑出來個胖小子,站在院子中間炫耀:“我家今晚吃肉!”
對面西廂房的小子咽了咽口水,嚷得比小胖子更大聲:“我家中午就吃!”
倒座房一下子跑出來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娃,聲量更大,“我家今晚吃紅燒肉!”
聲音傳到内院裡,不管是住在正房的還是住兩邊耳房的,都沒小孩出來冒聲,倒是後罩房幾家小孩哭得更厲害了。
關家老幺急着把買回來的油炸果擺上了桌,又跑到門外狠狠地吸了幾下西耳房飄過來的肉香味。
一臉完全沉醉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吸仙氣呢。
關滄海看不得小兒子這副饞鬼樣,朝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
關愛國疼得吸氣,回頭一看到是自己老爹,立刻讨好地嘿嘿笑了笑。
朝屋裡看了一眼,見除了大哥家的兩個侄子侄女,其他大人都不在客廳裡,沒骨頭似的抱着老爹的手臂小聲讨錢。
回應關愛國的是老爹揍人用的煙杆。
好在關愛國有多年應對經驗,一個閃身就躲了過去。
嘻嘻笑着,帶着點委屈道:“班上同學都有球鞋,我也要一雙。”
關滄海瞥了他一眼,問:“一班四五十人,有幾個學生穿球鞋?”
關愛國支支吾吾的小聲回:“好些個。”
好些個又是幾個?
關滄海看出他的小算盤,哼了一聲,背着手進屋裡坐下。
見關愛國垂頭喪腦哼哼唧唧的,看着來氣,幹脆轉頭不看。
“喊人吃飯。”
侄子侄女早盯着桌上的油炸果挪不開眼了,此時仍不錯眼地跟着催:“小叔快喊人呐。”
“兩隻小饞鬼!”
關愛國做了個鬼臉吓侄子侄女,接着沖左邊屋子喊道:“大姐吃飯了!”
至于其他人,估計還在排隊上廁所呢。
裡頭沒人回應,隻有箱子重重合上的聲音。
關愛國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今晚肯定又去看電影。”
關家一共九口人。
一家之主關滄海,是五星汽車廠理發店的理發師。媳婦江桂英,前幾年把工作轉給了大女兒關月華。
關滄海和江桂英總共生了五個。
第一個孩子是大兒子關建國,也是在五星汽車廠工作,做的還是運輸車司機。大兒媳婦林玉鳳,原先是日化廠工人,三年前把工作賣給了妹妹,現在沒有工作。兩口子還生了兩個孩子,大兒子關偉五歲,小女兒關靜兩歲。
第二個孩子是二兒子關衛國,五歲時過繼到了關滄海親大哥家。一家在城裡,一家在鄉下,關衛國極少到家裡來。
第三個孩子就是大女兒關月華,四年前讀完高中,廠裡的招工沒考過,為了不下鄉就接了江桂英的崗,現在在五星汽車廠的招待所上班。
第四個孩子是二女兒關月荷,也是銀杏胡同公認的最争氣的年輕人之一。
關月荷沒滿十六歲就自己找校長提前辦了高中畢業,又自己争取到了卓越服裝廠的臨時工名額,半年後轉成了正式工。
凡是談到小年輕們到年紀或者畢業出來該何去何從時,關月荷就會被拎出來當正面榜樣狠誇一頓。
最後一個孩子就是關愛國了,才讀初一。關滄海打算等他讀完高中出來了,要是買不到工作,就把崗位轉給他。
關家四個工人,尤其是關滄海和關建國的工資待遇不錯,條件相對來說是很不錯的了。
但他們家不像别的家,甭管底下孩子結沒結婚,隻要是在家裡住的,工資都得上交,每個月隻能留個兩塊三塊錢。
關滄海早早發了話,家裡就算給他們兄弟姐妹幾個分了家。大人每個交五塊錢生活費,小孩交兩塊,剩下的就歸他們自己或者小家。
關建國得出他和媳婦孩子的,關滄海隻管江桂英和關愛國的開銷,當然,也沒少往公用開銷裡貼錢。這樣顯得關月華和關月荷姐妹倆手頭剩的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