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燒的很熱,你睡不着,大勇哥陪你在桌面看書。書是前幾天在竈邊找到的,有幾頁已經撕掉了。恢複高考的消息讓村裡的知青們躁動起來,邱諾亞和小佳也大吵了一架。
“大勇哥,你不着急嗎?”你疑惑地看着他。
“不急,急不來,還是要看看再說。”他用鋼筆在書本空白處寫了公式,點你的腦袋,“代入進去試試看。”
你回過神,目光從他的嘴唇移到書上,開始冥思苦想起來。你挪了挪屁股,問:“那……不着急為什麼讓我學化學。”
大勇哥湊近,在燭光下盯着你:“看來是不想學了。可是有些人說,現在不想要睡覺,隻想努力學習。”他學着你的語氣,眼裡帶着笑意。
“嗯……下雪天黑得早,以前這會兒我們還沒吃飯呢。”你撓了下臉,有些不好意思。
大勇哥拿出一本外文書,催促你:“我們一起學習。”這本是前些天你陪着他在知青院的茅廁邊兒挖的,說是邱諾亞想的主意。
你瞅了一眼,隻認識幾個簡單的字母,遂放棄,和化學題搏鬥起來。一時間,屋子裡隻有翻書聲和鋼筆在紙上劃動的沙沙聲。算完一道題,你擡頭看他一眼,那熟悉安靜的眉眼,讓你心裡感到很踏實。他突然也擡頭望着你,相視而笑,心髒鼓囊囊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了。
即使是幾十年後,每每想起這個安靜的雪夜,你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大勇哥批改你的課後練習題,在講解完錯題後,你伸了個懶腰,說:“我去看看竈上,爹說有梨水喝。”
你披上棉襖,縮着脖子,剛打開門,雪花就簌簌地飄到了你的臉上身上。因為有陰雲的關系,天黑的早,但是整個天卻是銀灰色的,反而比以往的深夜亮堂一些。你仰頭,忍不住張開嘴巴吃了幾口雪花,涼絲絲的。
“别張嘴,喝了風鬧肚子。”大勇哥的聲音在你身後傳來。原來他也跟着出來了。他拍了拍你頭上的雪花,給你戴了一頂雷鋒帽,張口哈出了一朵朵的白氣,“快走。”他話是這麼說,人卻整個趴在你的背上,雙手在你的胸前緊扣,他口鼻噴出的熱氣和雪花一起鑽進了你的脖子。
你們像小火車一樣開進了廚房。
竈間的灰用火鉗撥開,還有幾塊木炭亮着。你打開鍋蓋,裡面是剩的半鍋梨湯,冒着輕微的白氣。懶得盛出來,你直接用飯勺舀了一點吹了吹,送到大勇哥的嘴邊:“應該不燙了,嘗嘗。”
梨湯是你冬天喜歡喝的,燒炕太熱了,鬧得你總是口幹嘴起泡,因此爹娘總是在晚上會給你煮一鍋梨湯喝。下雪前他去幫邱諾亞看屋頂的瓦了,沒有喝到。
大勇哥依言張口喝了下去,說:“甜。”
“嗯,爹敲黃糖敲多了,大半個都掉進鍋裡了。”你笑了笑,又給他盛了一勺,“來喝。”
“你喝吧,喝飽了剩下的我包了。”
“那好吧。”梨湯偏甜,你本來是準備明早加點水再煮一下的……算了,看來大勇哥真的挺喜歡。
等鍋底喝幹淨了,你有些猶豫地說:“大勇哥,陪我去上廁所吧。”村裡的茅廁是建在大門外的,小時候聽多了故事,你有點害怕這種又黑又冷的晚上,總覺得雪窩裡藏着一頭綠眼睛的狼。
“好。”他重新給你戴上帽子。你抓着他,他的胳膊在踏進雪地裡時用力向上擡,你借力就很輕松地跨過了快到膝蓋的雪地。
抖抖索索地上完廁所,正看到他擡頭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已落了滿頭的雪,幾朵雪花停在他長長的睫毛上,靜谧的雪夜中,你不知為何眼前浮現了一頭銀白色的頭狼在雪山的崖邊眺望,美得人驚心動魄。
“回去吧。”大勇哥注意到你的視線,他回頭笑笑,“太冷了,早點睡。”
“你剛剛在想什麼?”也許是夜裡太安靜,你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我……我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和父親曾經在雪下跳舞。”他握住你的手,拉着你旋轉起來,“就像這樣。”院子中心的一塊雪地已經被你們兩個來來去去踩實了些。你跟着他的動作來回踱步,有些“咯吱咯吱”的聲音伴奏,你随着力度與他貼近,聽見了他低不可聞的哼唱,那是你聽不懂的外文歌,但你能聽出來其中的快樂。
他的視線穿梭落雪與你相彙。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看到你時,臉上霎那間暈染了幸福的顔色,也許,你也是一樣紅着臉傻傻地笑着,在這無人的黑夜裡,存在着隻有你和他所知的舞蹈,所擁有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