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追問那麼多為什麼,興許順其自然地過,也是一生。但是李呈錦不行,她要追溯,本不該如此悲慘的,她也不該,她母後更不該。
皇甫誠寬大披風之下,他牽李呈錦的手,她反握他的,夜幕深沉,泰山之巅,星辰明亮。
永安公主據說是因為先帝想将她賜婚皇甫敬安,她不從,自己跑大相國寺去了,躲了幾天,先帝生了氣,叫她修心養性,不許待在大相國寺,惺惺作态,贻笑大方,給她指了泰山,說要出家就徹底點,别再回來。
聽起來是鬧脾氣,但是先帝當真了,她這脾氣就自己給自己鬧翻船了。十五年過去,皇甫誠都長這麼大了,她心裡能高興?
當年不肯嫁給皇甫敬安,嫌棄皇甫敬安年紀大,又喪妻,又有了個外孫子,自己過去當填房,嫌堕了她長公主的威風。
本來就心有不甘,現在出來一個李呈錦,成了當今天下最有話題的公主,人人都知道李呈錦,也人人都稱贊李呈錦。那她呢,她李建蘭誰還記得,她還算什麼?
虛歲三十六的永安長公主心裡念頭一個接一個,全是為了一些虛名,可見她在泰山十五年,并沒有修得什麼真經,依舊在昔日的皇室公主的榮耀之中。
李呈錦很了解這些人,活得高貴一些通常都是用踩低别人來實現的,例如李建蘭的衣服就和旁人的不一樣,人家穿粗布麻衣,她的袍子都是蘇錦杭絲,杭綢的紋理都更細密,她穿的繡花鞋是蘇繡的,雖然圖案是竹葉帶墨竹,不是梅花杏花,但焉知她平日裡是什麼穿什麼,沒人管,也沒人傳得出去。
泰山之巅,雲上之殿,就是永安公主發了什麼瘋,也沒人敢說。
李呈錦果真在馬車裡睡了一晚,骁騎衛的人守了一晚上,說公主隻是半夜出來,問有沒有熱水,想喝一口。
皇甫狀元郎也在馬車裡睡覺,半夜沒出,許是累了。
蔣四海和公主有師徒情誼,夏韬沒有,但夏韬是知道汪玉兒的前世今生的,李呈錦這麼幹,在他看來,很有可能會被皇帝追責。
皇甫誠下了山,馬車裡空無一人,她要查她母後的事,先皇後聶婉奕,山東聶氏之女,詩書傳家,祖父高居國子監祭酒之位,十五出嫁,進太子東宮,十六先帝病重,太子進宮理事,十七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太子妃失蹤......
後宮的規矩是受賞賜和冊封,新皇帝最先進宮,然後冊封原東宮的嫔妃們,太子妃是最後一個受封賞的,她自東宮去皇宮的路上,被流民劫走,不知所蹤。
天下臣民還沒見過皇後娘娘,太子妃成為皇後娘娘的受冊封禮還沒完全完成,她就失蹤了。
所以現在大家争論的皇後娘娘之位,天下共主,究竟是繼後還是元後,還有争論。
李呈錦就是太子妃的遺腹女,說一千道一萬,李呈錦也隻是個公主,對天下大勢沒有任何影響,未來幾十國運如何,也是未來的太子決定的,和一個外頭回來的公主,沒什麼關系。
所以對待公主的回歸,大家可以寬容,共識就是公主要出嫁的,切不中皇族要害,但至于繼後人選,或者是太子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關乎未來皇朝幾十年的國運。
目前後宮四妃滿員,資貴妃兒女雙全,夏旻也就是夏德妃有兩個女兒,莊倩敏賢妃沒有子嗣,還有一個許明甯淑妃有兒有女。
皇帝不過三十六,未來二十年裡,一定會有新的公主和皇子降生,但目前能給皇帝分憂的,也隻有李呈錦一人,通過婚姻嫁娶,招安皇甫一家。
聶氏一族已經遠離了朝堂,聶祭酒退位,盛京沈家頂上,這會兒沈祭酒也即将告老還鄉,接下來的祭酒之位,有傳是甯嫔、現在的淑妃娘娘之父,即将上任。
聶婉奕胞弟有三子一女,都在泰山腳下做工,他們淩晨起來去茶場采茶,摸黑工作,銀錢極少,采出來的茉莉或者金銀花全都賣去大一些的工廠,或者制作了香水,或者是香氛香膏,聶家小輩帶着幾個孩子都過得很落魄,主要是因為受了打壓。
夏生端了碗金銀花湯進來,說:“山上送來的,請公主息怒。”
一碗茶湯,很沁甜,李呈錦端起來,問了一句:“夏韬回來沒有?”
“尚未,夏指揮使還在山上,想必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
“你喝吧,昨夜是不是沒睡好。”李呈錦出了馬車,她說走就必須走,怎麼皇甫誠也沒出來,人呢?
夏生端着茶湯,道:“公主看茶林嗎,下頭山下有大片茶林,您去散散心?”
“走。”
朝露褪去,朝陽升起,采花的少男少女們都散了,他們還得去山上種花,開采新的茶林,夜裡睡不上兩個時辰,又得起來開始新一天的勞作。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眼睛可能是看不見了,一直揉眼睛,被人打了一巴掌,“偷懶,就知道偷懶。”
李呈錦和夏生騎在馬上,頗有了點高高在上的意味,這并不是她人變得高貴了,而是她身份出現了轉變,汪玉兒成了李家皇族,并被賦予了新的名字,呈錦。
李呈錦同身後護衛她安全的骁騎衛說:“這是誰的茶林,怎麼用童工?”
“回長公主殿下,這是封家的茶林,封若林是這一片的鄉紳,這邊的茶林十有五六都是他的。”
“鄉紳?我最喜歡喝茶了,咱們去他家茶園裡坐坐。”
長公主殿下去了封家的茶園,消息傳到了永安公主的耳裡,也到了夏韬的耳中,夏韬正在等永安公主的信,這信寫了一夜,也沒寫出個開端。
皇甫誠下山一整夜,他記得聶皇後好像就是山東人士,但聶氏十幾年沒在朝堂聽過動靜,應該是沒落了。如果還在權利系統裡面,多少能聽到點好的或者不好的消息。
聶奇蘭就是那個五六歲的男孩,他其實已經八歲了,隻是長期做工,沒足夠的休息,也吃得不好,沒長大。
李呈錦帶着一隊骁騎衛,沒和任何人打招呼,進了封家的茶園。
管事的來轟人,李呈錦看了夏生一眼,夏生也不說來意,直接就道:“咱們累了,想進去喝杯茶水。”
“沒有,你誰啊你,滾,快滾!”
李呈錦還被人推搡下馬,夏生喊:“你們還等什麼,保護公主!”
一通鬧騰,夏韬下山的時候,李呈錦親自點了一把火,燒了泰山腳下的茶園。
壞事。
夏韬不希望李呈錦和李建蘭出現這種情況,李建蘭在山東多年,每年都給皇家上貢,這些茶園貢獻不小。李呈錦如此沖動,就是在父女血脈面前,親情也是靠邊的,皇家不講感情,講利益。
孩子們李呈錦都領走了,全帶到了泰山上,不是說我佛慈悲,慈悲在哪兒呢?不到十歲的孩子,三更睡,五更起,既然過得如此悲慘,不如請我佛慈悲,都照拂一下好了。
上山走樓梯,不好騎馬,李呈錦問他們,都叫什麼名字?一個個說:“莊四槐、王曦、俞桃花、......”最安靜的那個男孩一直揉眼睛,沒吭聲,李呈錦問他:“你眼睛怎麼了,看不見了?”
李呈錦問:“上山還多久?”
“還需半個時辰。”
“下山呢?”
“也是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