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萬裡無雲。
來自西北幹燥的風被強烈的陽光蒸去了最後一絲水汽,夾雜着大沙漠中粗粝的沙子,吹在大汗淋漓的面龐上,頓時引起了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
高大枯瘦的老樹下站着一個穿了深黑色作戰服的男人。他低着頭,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向浔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提交上去的申請竟然被否決了?!
年輕的鎮邊隊長處理起各項事務都是難得的沉穩成熟而且老辣,但唯獨在針對斯樂的問題上,表現得沖動激進。
前一陣子,他剛因為呈遞上去的提議挨了罰款,昨天又将先前的提議捯饬一番,着重渲染描繪了未來由于斯樂産生的種種災難。
他很是東拉西扯了半天,自覺已經把基地長繞暈,才重申了自己的想法—即刻處死“萬惡之源”斯樂!
這次,他沒被罰款,而是被安排了一個職務—監管者!
工作内容很簡單,主要是觀察被監管對象,判定其舉動有無違法的嫌疑,并且還要每天寫觀察報告,以供專業人士評估被監管者的危險性。
至于負責被監管者的衣食住行,是順帶的。
這一職務工作量不大,報酬高昂,但問題是,被監管對象是斯樂那個混蛋啊,摔!
向浔當機就要一口回絕。但他轉念一想,照目前的情況,斯樂是不太可能死了,倒不如擱眼皮子底下盯着。
盡管他因為前世的事很是讨厭斯樂,巴不得他早死了再重新做人。
但不可否認的是,能搞出那麼多麻煩的斯樂,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也是最有可能結束末世的人。
*
這裡實在不像個監獄!
房間的布置呈冷色調,以黑白灰三色為主。
南邊窗戶上拉着厚厚的窗簾,外面的陽光被攔在外面,明明是白天,屋子裡卻是一片黑暗。
東面牆上有一扇門,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書櫃,裡面的書籍擺放得整齊幹淨,沒有落灰。
青年散漫地靠在房間裡唯一的床上,過長的黑發披散下來,襯得面龐如白玉一般。
他低着頭,右手執筆,正借着床頭暖橘色的燈光閱讀膝上攤開的書,神色認真專注。
深灰色的地闆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紙張,乍一看像無數堆疊的雪花。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青年擡起眼望過去,輕嘲淺笑,卻如明珠暈光,照亮了一室黑暗,
“哪位?來救贖我?”
年輕的異能強者平靜地道,“不,從最開始,我就知道,你無可救藥。”
向浔說完,大踏步往前,無意間踩到了不少白紙,最後停在了距離床頭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的目光一寸寸從青年身上劃過,刀子般鋒利,帶着掩飾不到位的尖銳厭惡。
青年随意應了一聲,清隽眉眼浸着厭世般的冷淡,
“既然這樣,你來早了。距離我出獄,還有将近二十年。衷心祝願,沒有我的存在,人類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他的語氣居然很真誠,隻是流露出遊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看一場盛大卻可悲的戲劇時才有的冷漠戲谑。
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神明俯視人間,令向浔狠狠地皺了皺眉,差點把背了一個小時的稿子給氣忘了。
他沉默了片刻,強行按捺下想揍人的沖動,語氣平得沒有任何起伏。
“早就達成的目标有什麼意思?既然世界注定毀滅,你不想逆流而上,偏要人類存活下來,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不如,做個交易?”
向浔說這話時,回想起兩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
怎麼說呢?要論搞死某人的方法,他說起來頭頭是道,光計劃都能做八百個。但提到說服某人,他就無能無力了。
但是,既然他已經接受了任務,就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向浔冥思苦想,都打算武力脅迫了。
就在這時,有個不起眼的異能者給他塞了張紙條,上面清清楚楚記錄着說服别人的多種話術,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這太巧了!
向浔壓下心底的一點疑惑,決定嘗試一下。雖然他并不覺得前世理智清醒到變态的家夥會吃“激将法”這一套。
青年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神色晦暗不清,他道,“無聊,我”
向浔打斷他的話,語速很快,抛出最誘人的餌。
“我們會提供給你研究所需要的一切資源。你可以在管制範圍内盡情研究,表現得好,可以減刑。”
青年沉默了。
他的神色似乎并沒有一絲意動。精緻白皙的面龐仍舊是冰雪般的漠然,隐隐有幾分前世的影子。
眉宇間是刀刃般鋒利,仿佛是從血與火中淬煉出來,幾乎不可能為任何言語顯出軟化的迹象。
向浔注視着青年,心裡已經在默默考慮“武力說服”的可行性了。
但意料之外的是,片刻後,青年薄唇輕啟,隻說了兩個字,“成交。”
向浔微微有些詫異,但他下一秒立即道,“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的監管者,向浔。”
青年輕飄飄地應了聲,态度很是無所謂。他用一種輕慢的,似乎在喚小狗的語氣道,
“哦,監管者啊,把地上的紙撿起來。”
向浔忍無可忍,他上前,一把拽住青年的後衣領,怒氣沖沖地道,“斯!樂!你給我放尊重點!!!”
斯樂呼吸有些困難,但面上沒有絲毫的慌亂。他稍微往後一仰,垂落的黑發劃過男人幹燥的手心,冷淡地道,“哦。”
向浔霎時松了手,像是被什麼蟄了一下。
受前世記憶的影響,青年溫熱的後頸,在他看來,不啻于冰冷滑膩的毒蛇。
緊接着,他對自己的舉動生出了一點惱怒。
斯樂似乎沒有察覺到,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那麼,監管者大人,請把地上的紙撿起來。”
這樣,應該夠尊重了。
向浔額角跳了跳,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不負責這個。”
他還是感覺斯樂的語氣很怪,從喚小狗變成了哄不懂事的小孩,把輕慢藏了藏,但還是露出了點小尾巴。
一聽這話,斯樂順勢往床上一躺,眼眸一閉,聲音倦怠,“我困了,明天見。”
逐客意味明顯得就差直接說“請你滾出去了”。
向浔:“……”
在一片黑暗中,青年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合上了眼眸。
纖長濃黑的睫毛遮住那雙潋滟漂亮的丹鳳眼,眉宇頓時少了幾分鋒利。烏黑長發,冷白皮膚,整個人顯得很是無害,一點也看不出骨子裡的惡劣冷漠。
他的雙手放在身側,自然放松。原本被握在手心的黑色簽字筆滑到了地上,擱在膝蓋上的書卻順勢滾到了床裡側。
俨然一副裝睡到底的姿态。
俗話說,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向浔盯着青年安靜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頭一次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他清晰地意識到,就算現在把斯樂從床上扒拉起來,也不能在今天完成任務了。
因為,隻要斯樂不願意,就能想出一萬種方式拖延糊弄。
折騰造作的能力,和他那張好看的臉一樣出衆奪目。
向浔移開眼,盡量不去管地上的紙,打開門轉身離開。
不速之客離開沒多久,裝睡的某人就真的睡過去了。
他一般情況下一天能睡十六個小時,對向浔說的話也不完全是假的。
當然了,嗜睡這毛病并不是與生俱來的。
他前十六年的人生,目标明确,規劃清晰,很少會浪費時間在睡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