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袖中随手拿出一塊玉佩掰斷一角後丢去床腳不顯眼處,在主簿的血流到我腳下前轉身離去。
一直潛伏在屋外的暗衛見了我連忙閃身進來處理後面的事。
謝明阚沉默着跟在我身後。
身為南謝皇子,殺北陳官員,此刻除依附于我,謝明阚再無退路。
他卻恍若不知,乖乖聽話地将匕首送進主簿心口。
我與他心照不宣,起碼自這一刻起,我對他的信任又多幾分。
自主簿府翻出後我與謝明阚并肩沿着街道走去,一路行至尚無人迹主街,隻有冬季的寒風呼嘯席卷而來,謝明阚終于再也忍不住,扶着牆狠狠吐了起來。
謝明阚沒有殺過人。
他甚至對旁人的血腥氣有些心理陰影。
沖天的血腥氣總令他想起自己母族被問斬的那三天。
可他為了取得我的信任,在北陳活下去,還是做了。
我背對着他,攏着袖子,靜靜等他吐完才說:“走吧,回去吧。”
身後卻有一股抓力,我一時沒防備被謝明阚拉着坐到了屋脊上,頭頂的明月離我更近了幾分。
謝明阚随手從包袱裡掏出個水壺遞給我,我狠狠灌了兩口之後還給他,抹了把唇,拍了拍衣擺,“你還不想回去?”
謝明阚點點頭,半俯下身替我把剛剛散開的發帶重新束緊。
“公主,看場日出吧,”他眯着眼睛看了向已經有了些許亮意的天,又從包袱裡拿出兩個酒杯和一壺酒。
“為什麼突然想看日出?”
我忍不住問。
謝明阚遞酒的手一頓,這才半垂着眸子,漫不經心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您要是能陪我看場日出也算賀禮了。”
我有些發愣。
直到這一刻我才切實感受到謝明阚這個質子究竟在異國他鄉有多孤寂。
我的生辰,我是從來不算日子的。
因為會有大堆人記得,從我還未睡醒開始便會有無數賀禮湧進公主府的庫房。
可謝明阚的生辰是無人記得的,哪怕南謝那邊也沒有半份賀禮,他隻能拉着我,小心翼翼地将酒杯遞給我,盼着我能與他看場日出。
甚至剛剛還為了取信于我,聽了我的命令,殺了個人。
這麼看,他實在是有些可憐的。
我愣了太久,他大概認為我怕酒裡有毒,于是平靜地将小杯放在屋脊邊緣,往另一個杯子裡倒酒。
我趁着他還沒入口前,握着那個酒杯飛快的與他相碰。
酒液撒了小半,潤濕了我和他的指尖。
我心情頗好地沖他笑,“謝明阚,生辰快樂,今天就不讓你給我編頭發做烤魚喂招了,我們去下個館子吧。”
這一回輪到他發愣了,他舉着酒杯看我仰頭飲盡那杯酒,眸光黑沉,最終勾着唇笑出聲來。
我第一次看見他笑的這麼大聲。
一小杯酒就令這個沒什麼酒量的家夥耳垂都染上薄紅。
“菱城公主,你不用可憐我。”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封号。
他白玉的指尖把玩着那顆瓷杯,仰躺在屋脊上,擡頭看已經溢出點微芒的天,“我母妃死在我生辰的那一天,我從來就不過生辰。”
“從我母妃去世開始,我每一年的生辰都是她和外公家二百三十口親人的祭日,是沒心思見這樣的日出的。”
“剛剛是騙你,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我隻是單純的想看個日出找理由而已。”
少年說這話時仰躺在屋脊上,令人看不清神情。也分辨不清他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
“是嗎?”我捏着酒杯放回原地,沒有深究,隻跟他一起躺下,似笑非笑:“既然要賞日,那你還不把酒給我滿上?”
謝明阚替我滿上酒,然後靜靜望着已經露出個亮尖的初陽,淡黃的柔光撒在他臉上,他眯着眼睛說:“北陳的日出,比南謝美一些。”
我這一刻其實是想說點什麼的,我盯着他的臉想說點什麼,可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還不如與他一同賞這輪日出。
東方旭日初升,一片刺目的光線自遠方而起,逐漸照亮半個昭則,也令人終于窺見昭則牆外一片枯榮的落拓荒原,不似人間所能居住之地,明明與昭則一牆之隔,卻宛如死地。
同天,昭則主簿身死的消息席卷大街小巷,傳聞他是被過往冤屈不得申鳴的仇家一刀捅入心脈而往,民間叫好者竟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