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留步。”燕綏擡步正欲離開,陶夭夭紅唇輕啟,柔聲道。
燕綏好似這才注意到拔步床一角,正窩縮着一人。她緊蜷雙膝,麻繩鎖身,隻餘眼眸泛紅地啜泣着,似荒野裡被風雨敲打蹂躏就要搖搖欲墜倒在爛泥裡的小白兔。
寒風灌入,燕綏墨色衣擺在冷風中獵獵作響,縱然是站在宮燈下,周身依舊籠罩重重陰影,似這暗夜裡遊走的鬼魅。
他的眼角早已凝結一層薄霜,淡掃過來時,陶夭夭渾身猛烈一顫,求生的本能驅動她艱難開合雙唇,
“壯士,奴家本是良家女子,今日是夫君迎娶之日。可誰曾想,夫君不仁,竟半路改道,将我賣到這裡。”
說着,陶夭夭跪在床上,因身動被褥滑到雙膝,被撕得零碎的嫁衣挂在身上,遮不住片點春光。已經率先走出屋門的十五連忙别過頭去,又想起什麼低頭回身貼心地為兩人掩上房門。
陶夭夭揚起淚痕未幹的臉頰,“今日有幸得官人搭救,若官人不棄,願穿這一身嫁衣,嫁與官人。”
那雙淡褐色的眸子蓄滿了淚水,一顆一顆挂在眼睫,盛不住了,卻仍倔強得不讓流下。
正對上燕綏探究的目光,陶夭夭勉強提了提嘴角,幹巴巴說完,
“不求名分,隻願長伴官人身側。”
可陶夭夭怎麼也沒料到,這之後,才是真的墜入深淵噩夢……
“哐當——!”
陶夭夭猛然驚醒。
她幾乎從床上彈起上半身,飛快環視周圍,陌生的寝房裡,燭火在寒風中嗞嗞跳動。
她重重閉上眼深呼一口氣。
是夢。
她逃出來了,她早就逃出來了!
陶夭夭漸漸緩過神的時候,房門輕輕地吱呦開合,翠竹小步趨入,發間肩上落了星點雪粒。見到陶夭夭坐起,先是微愣,便徑直朝窗前走去,關嚴吹開的窗棂後用栓子插好,才走到陶夭夭床前關切,
“怪我睡前沒鎖好窗,害姑娘受到了驚吓。”
“哪裡就這樣嬌氣了。”陶夭夭伸手拉她坐下,湯婆子放進翠竹懷裡,才問,“幾時了?東西都收拾停當了?”
翠竹推脫兩次後兩人雙手一齊抱住湯婆子,方仔細回禀起來,“現在是戌時三刻了。東西都已經放進東偏房,陳婆子還在對名冊。”
“幸而咱們緊走了些車程,落雪前到了燕府,不然,還不知明日能不能到。”翠竹心思單純,隻以為自家姑娘來了燕府,便有了栖身之所,殊不知于她而言,
艱難與算計,才剛剛開始。
說話間,屋門再次響動,陳婆子推門而入,見到陶夭夭坐在床榻上,眼中不耐,“娘子可是要嫁入高門大戶的,如此不到時辰合衣上床就寝,竟半點禮數沒有。”
翠竹一聽這話,便覺過分刺耳,起身辯駁,“不管怎樣,我們家姑娘是陶府的主子,你怎敢如此說話。”
陳婆子冷哼,“到底不是我們陶府的姑娘,老爺讓我随行而來,就是怕娘子性子随意,失了規矩被戳破了身份,多加規勸。”
頓了一頓,“那老奴就鬥膽了。娘子,主仆有别,翠竹一個丫鬟,怎能與主子促膝暖手!别因為主子性軟,被丫鬟爬了床。”
聽她這些唠叨之時,陶夭夭起身走至貴妃榻坐下,單臂搭在矮幾上,理理衣擺,笑意淡淡,
“嬷嬷,我知道了。”
“不過,若奴婢口出惡語,令主子不快,又該如何論處?”
語态極輕的一句話,無端聽出幾分森冷的壓迫感。陳婆子怔然,意識到話裡話外盡在指向她,面露窘色,忽而轉為鐵青,“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陶夭夭臉頰靠在支起的手背上,歪歪頭,眼睫彎彎,
“嬷嬷不必介意,都是和你說笑的。”
陳婆子盯着那張臉,面頰粉粉嫩嫩的,笑起來有一對梨渦,總帶着幾分嬌羞與柔弱,又是那樣的一臉人畜無害。
方才,難不成是她的錯覺?
看不出端倪,陳婆子也沒再深究,從袖中取出一個厚冊子,展開便讀,
“禮物已經準備停當:府中太奶,一尊金玉佛祖,太奶近年身體不适,祝她健康安泰。府中大奶奶,一尊送子觀音,府内子嗣稀薄,此乃仙洞求得,極其靈驗,送她祝子孫滿堂……”
陶夭夭靜靜等她讀完。
陳婆子合冊後,接着道,“隻是,此次進府,老奴聽聞二爺并不喜這門婚事,還請娘子早做打算。他若執意不許,娘子此行如果無功而返,陶家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陶夭夭不答,而是側耳,雙睫微垂看向窗外影影綽綽的白,“你們聽見了嗎?好空靈的琴聲。”
屋内,好似也跟着甯靜了那樣一刹。
陳婆子出言打斷,“府裡善撫琴的,唯有燕家二爺:燕逸之。”
燕玖的二叔,她此行目的。
窗棂被輕輕推開一條縫,落雪無聲,目之所及是薄薄一層白絨絨的磷光。
翠竹正欲提醒姑娘别着了涼,反見她盈盈起身,眸光溫軟,卻在眼底藏着輕不可察的謀算,
“雪停了,不如出去走走。”
為向燕玖、向整個燕府複仇,拿下燕逸之,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