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鴦走了很久。
地上的篝火在燃燒,赤紅的黃金火焰跳躍,衆人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幾名正熱鬧着的宗門女弟子,遠遠就看見連鴦,低垂着頭,滿腹心事的孤寂模樣。總是随着動作在空中小弧度翻動的烏黑長發,此時都安安靜靜服服帖帖的。
女弟子們揮舞着手臂呼喊她的名字。
連鴦勉強勾起一個笑容回應,借口說還有事,先一步匆匆離開了。
她今天熱鬧不起來。
回神過來之時,已經走在人迹罕至的溪邊,遠遠瞧向高處的篝火,被狂風壓一壓,仿佛有直覺似的在空中卷過來,卷過去。
她收回目光,怔愣地想着今天發生的事。
周圍是層巒疊嶂的山峰,離他們最近的是壁立的高峰,群山壓迫的巍峨形态,讓人不由得對大自然敬畏。
連鴦平時喜歡山喜歡水,但卻在雁師兄的面具破裂的那一刻,忘了山看不見水。
她曾暗自想過,若有人因為雁師兄的容貌不佳而出言不遜,她一定第一個打頭站出來。
雁師兄人很好,對她,對宗門内的所有弟子都好,日後一定會得道升仙,而區區一具凡間皮囊,若是生得不好,那又如何。
她不該好奇的。她若還念着雁師兄的好,就不該在面具即将掉落的一刻,還盯着他看!
連鴦斥責自己,責令自己現在現在、立刻、馬上,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可她還沒來得及——
面具掉落,雁師兄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意圖去扶一扶,卻隻接得滿手的片落。
雁師兄低頭看着手裡的殘塊,他的眉眼如描墨,鼻梁高且挺,擡眼看她時,眼眸清潤,像極了被精心雕琢過的玉。
他站在那兒,離她不近不遠,靜靜地看着她,如一朵昆侖山的雪蓮,高潔,遙遠,不可伸手觸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站立于群山之中,隻占據天地間的一小塊位置。
連鴦卻滿眼隻看得見他。
仿若無事發生,雁師兄将弟子們挨個扶至溪流邊,替他們處理了傷口,貼了治療符,囑咐連鴦注意安全,轉頭又進了地下殿宇。
連鴦看着他挺拔如松柏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裡,天地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寂靜得仿佛再也不會有聲音。
她生得好看,也幸運自己擁有一副美豔皮囊。
可此時,一閉眼,滿是雁師兄的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們順利通關了秘境,離開之前,她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問出,為何雁師兄會遮擋自己的面貌。
他們之間仿若無事發生。
倘若就這樣結束,不過是她修煉路上一樁不足以說道的少女心事罷了。
連鴦輕歎一口氣,當她将這件事包裝成在秘境裡的一場夢,告知同住的女弟子時,卻被對方的一句話點醒。
“肯定比不上清蓮宗的雁公子溫潤。”
見她呆呆得沒反應過來,女子繼續說,“幾年前我們一起見過的,遠遠的在擂台的最外圍,你可還記得?後來我又偷偷去了一次,搶着了前排,見着了雁公子,真真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她聽大師姐說過,“雁師兄”因為受過創傷,記憶不全,才會對宗門内的諸多事物不清楚。
她悄悄握緊袖帕。
那天人衆多,風光都被清蓮宗搶走,她隻遠遠地看過擂台上的人。
被小姐妹提醒,記憶中的身影和雁師兄的越發重疊。
雁師兄可能是清蓮宗的人!
如果他潛伏在這裡,意圖對宗門做一些不可原諒之事,那她……
連鴦抿嘴,拿起佩劍出了門,同住的夥伴喊她,她也置之不理。
她很快找到雁師兄,卻又落荒而逃。
真離他那麼近的時候,千言萬語,她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心緒複雜地磨蹭到了現在。
“連鴦。”
她回頭,是雁師兄。
他戴着新面具,和之前那副差不多。
他總是神色平靜,如定海神針,無論秘境多麼兇險,總能穩住他們一行人的心,好像隻要有雁師兄在,無論多困難,他們都可以克服。
可現在,他或許不是那個她可以一心一意相信的雁師兄。
連鴦不自覺地握緊佩劍。
雁嶼注意到她的動作,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咒符袋,連鴦的表情更加緊張。
出乎她的意料,雁師兄将咒符袋卸下,緊接着又卸下自己的佩劍。
“如果你害怕我傷害你,可以封了我的經脈。我們再談。”
他看着她,眼神如沉靜的海波。
他問她,“你認識我?“
他的語氣笃定,确信她知道他是誰。
連鴦的目光緊緊盯着雁嶼,她不能随便信他,不能将宗門陷于危險之地。
她充滿警惕的目光,雁嶼心下有了更加清晰明了的判斷。
他垂眸,也不再為難她。
雁嶼重新撿起裝滿治療符咒的深褐色符咒袋,伸手要遞給她,見她本能地往後一退,又緩緩地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