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間,江泠風便聽到了段淵冰隐藏在平靜外表下的心聲。
【啊?取消了?那我不是白來了?不是?為什麼?啊?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取消?那我該怎麼辦啊?】
趴在段淵冰背上,江泠風顯然感受到底下肌肉在微微顫抖。
她離得很近,似乎能聽見男人磨牙的聲音。
隻是男人的聲音依舊維持着平靜。
“這是為何?”他遲疑道:“是否山上……”
弟子們打斷段淵冰的猜測,肅容搖頭:“此事不日便會正式昭告天下,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兩位道友切勿在此逗留。”
段淵冰似乎很不甘,良久無言地站着,随後才邁步,背着身上的江泠風走在颠簸的山道上。
江泠風無從顧忌段淵冰奇怪的舉動,埋頭趴在段淵冰背上,雙手緊攥着段淵冰的衣領,不敢出聲。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身後一直有道隐約的目光在注意自己,她一點也不敢懈怠,也不敢輕易回頭。
直到被段淵冰慢悠悠地背着走了一段路,闊别了樹葉窸窣聲,耳邊逐漸響起了喧鬧的人聲,鼻尖不再是草木清香,萦繞了多股甜香。
那是她熟悉的人間的味道,身後如影随形的目光也消失殆盡。
她聽到段淵冰平靜沉穩的聲音:“到了。”
江泠風聞言,緩緩睜開雙眼。
目之所及不再是蒼郁清淨的山林,變成了排遍了一整條長街的各色小貨攤。
不見青色道袍飄然其間,穿着尋常衣料和修道之服的人往來影影綽綽,填滿了整條喧鬧的街道。
江泠風凝目看了片刻,從段淵冰的背上下來,雙腳落在堅實的地面上,耳邊聽着熙熙攘攘的人聲,讓她生出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又看向不遠處熟悉的岱山。
那座山矗立在鬧市之外,青翠蔥茏,仙氣缭繞,若即若離,高高在上,再也不是自己能回去的地方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悲涼,直沖喉間,又被她抿起的嘴角給強壓了下去。
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雙手遞還給了段淵冰,又朝面前的段淵冰俯首行禮:“段公子,多謝您此行多番照拂泠風。”
江泠風想繼續說,卻被段淵冰打斷:“無礙,”他看向江泠風一雙鹿眼:“我說過了,隻是舉手之勞将你帶了出來。”
他極為冷漠道:“而且,若是你實在累贅,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把你丢下,你還是感謝自己足夠好運吧。”
江泠風默然,半晌之後點了點頭。
确實,若不是自己發力,恐怕憑他的三腳貓劍術,怕是兩個人都會命喪那片鬼林中。
江泠風并沒有戳穿段淵冰,隻是乖順地喏喏應了一聲是。
隻不過……
她雙手垂下,恰好有春日暖風輕輕吹過,隻是吹不散她心中愁思。
就算逃出生天,她卻仍然一無所有,此後,她還能去哪?
況且,她現在修為暫且恢複不了,一旦被岱夫派發現,她便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泠風冷靜思量,現如今,當務之急便是盡快恢複自身修為。
隻是恢複一事,并不是如此輕易,她能向誰求助?
誰又有如此精湛的醫術修為。
她心念一動,心中莫名浮現起一個人不羁的女聲:“你等着吧,江泠風。在這次大比上衆人盛贊你未來将是劍道第一人,那麼我便要跟你定下約定。”
女人豔麗的眉眼滿是傲然:“未來的我,便是天下醫道第一人。”她爽朗大笑,上挑的眼尾滿是重拾的自信和驕傲:“我不會讓你等太久,江泠風。”
段淵冰伸手接過包袱,低頭看向瘦骨伶仃的江泠風。
對面女人脖頸覆有薄汗,鬓角淩亂,雙目黯然,似乎陷入沉思中。
他道:“不必。”他又吐出一口濁氣:“我仍有要事在身,不若我們便就此别過……”
江泠風毫不意外段淵冰的果斷離去。
這一程路,她本以為最終會力竭死在迷障林中,屍體腐爛成泥,後人提及她,不再是那個驚豔才絕的大師姐,而是欺師滅祖的叛徒。
沒成想天竟然不絕她,竟讓她莫名其妙地成功逃了出來。
不過,這往後的路,她得自己一個人走了。
江泠風點頭,欲言卻被一聲極為喧鬧的吵嚷聲打斷。
二人不由得朝聲源處看去,便見一群修士模樣的人面容沉郁,正圍繞着一群青色道袍的人,氣急敗壞地說着什麼。
江泠風神情一凜,不着痕迹地往後退了一步,讓段淵冰的背影擋住自己半邊側臉。
段淵冰似乎毫無察覺,邁步向前走了幾步,似乎想聽清他們在争辯什麼。
江泠風落在後頭幾步,也凝神聽着他們的争吵。
“……你……輕易取消……是否……給我們一個交待?”
青色道袍被淹沒其中,隻是裡頭傳來一道正氣凜然的聲音,響徹天空,令整個鬧市驟然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