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止步,端莊自持地站在廳中,一如初見時那位平和的婦人。而如今,她的身後卻是籠罩着朵朵幽藍,每縷魂魄騰然升起,猙獰百相,痛苦不堪。
江泠風盯着那些飽含苦楚的魂靈:“……所以,所謂怨靈皆是受你驅使?”
大夫人淺笑,面容卻愈發陰森詭谲:“确實如此。”
江泠風想起幻境中怨靈的求助,又瞥向一旁失神的翠兒,語帶嘲諷:“這便是承了你恩情的下場?”
大夫人嘴角勾起,眼中笑意卻不達眼底:“我救下他們之後,他們便都信誓旦旦地說,餘下一生将任我驅使,那麼我要讓他們如何報答,不是很合理麼?”大夫人又徑自不滿道:“可當我說,是否願意将生命奉獻給我,他們卻都不願了。”她不解道:“明明那條命是我救下的,現在我要收回,可有什麼不對。”
在大夫人身後的幽幽藍火突然爆裂開來,又一瞬變得模糊不清,似是被勾起了錐心往事,每張出現的臉都痛苦不堪,變得躁動起來。
大夫人似是被煩擾到,轉身狠狠掃了一眼他們,他們又重新恢複平靜,一張張臉上隻有一片麻木,随後,他們似是被驅使一般,喃喃道:“我們願為夫人獻出所有的生命……”衆人之聲合成了一道道蠱惑的聲音,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大夫人才滿意地笑了笑。
身前是喜怒無常的妖物,身後又有結界限制,更不知門外又有何埋伏。最為重要的是,江泠風無法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你未曾修道,如何驅使這些怨靈,除非……”她頓了頓,心中升起厭惡:“凡人之體,想要驅使怨靈必須付出代價。你以自身作引,又用活人精氣供養怨靈。用上這等陰邪力量,你就不怕遭遇反噬麼?”
大夫人眼中閃爍歡欣之色,下一刻又不屑起來:“你又怎會知曉擁有強大力量的快感,所有人都要對你搖尾乞憐。”
她輕笑一聲,大方舒展開自己的身軀。
厚重的披風被甩落在地上,裡頭的衣衫無風自動,被層層撩開,露出了裡頭深藏許久的秘密。
數件華貴的衣裳晃晃蕩蕩地挂在了一具形銷骨立的身體上,半邊身體仍是人形的模樣,另一半邊卻不知被什麼啃噬了血肉,隻餘下空蕩蕩的骨架。居于左上的心髒緩慢跳動,有幽藍之火萦繞周身。這時一朵魂靈飄來,直接停留在了那顆跳動的心髒上。它仿佛被吸引,直接張開銳利獠牙咬住了心髒一端。
大夫人緩緩低頭,早成白骨的手溫柔地撫摸着那朵魂靈,将它輕輕按進了自己的心髒裡。魂靈沒有掙紮,仿佛回歸母體一般,一臉安詳地與那顆幽藍的心髒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大夫人的半邊身軀不知為何掉下了一塊肉,本就平和的魂靈仿佛看到了葷腥,彙聚成一股飓風沖向了地上,随後,廳堂響起了什麼東西正在被争搶咀嚼的聲音。
翠兒再也支撐不住,忍不住彎腰幹嘔了一聲,看着大夫人的眼裡交織着悲傷與恐懼。
顯然,她不再是那位衆人所熟悉的大夫人。
可怖的怪物腦袋左右搖晃着,滿意地審視着自己的全身:“隻是付出這點代價,我便能獲得淩駕于衆人之上的力量,區區肉體凡胎,又算得了什麼?”衣衫又漸漸穿回到大夫人身上,一下子又成了那位看似端莊高貴的主家夫人。
她悠然感慨:“如今我有力量,誰都奈何不了我。”眸中淩厲突顯,“就連當初那個賤人想要找我報仇,處處恐吓我,想要拿夫君威脅我,如今還不是任我驅使,根本動不了我分毫。”
江泠風心中疑惑的卻是,若謝員外沒有撒謊,這個女人本就一介普通人,又是從何處學來的驅靈法術?
難道還有幕後黑手?那它的目的又是什麼?
翠兒似乎才回過神來,她緊緊抓着江泠風的手:“你不是會驅邪嗎?大夫人一定是迫于無奈之下才這麼做的,她殺的肯定都是害她的人,她一定是被迫的!現在她控制不了自己,隻要你快把妖物趕走,大夫人就能恢複過來了!”
江泠風眼中泛起一絲意外,此情此景,翠兒依舊願意相信大夫人。
翠兒的手依舊拽着她,哽咽道:“求求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求求你讓大夫人恢複過來。”
江泠風輕輕擺脫她的手,搖搖頭:“我做不到。”她示弱未見翠兒臉上絕望的表情,又看向在一旁悠然仿若看戲的大夫人:“她已然成妖,況且,你這麼信任她,她會放過你嗎?”
翠兒無助地看向妖物。
那隻妖物頂着大夫人熟悉的面龐,慢慢地朝她走來,行動舉止間,與過去并無兩樣。
翠兒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初遇時那個溫柔的婦人,她朝着絕望的自己伸出了手,讓自己活了下來,變成了如今的翠兒。
眼前的人同樣朝自己伸出了手,即便是白骨所成,她卻感知不到任何恐懼,那個人可是自己的“大夫人”啊。
她慢慢地也朝它伸出了手。
下一刻,翠兒被狠狠推開,她親眼見着面前的骨節伸長變成一道銳利的爪風直接落在她的身後。
地面立刻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劃痕。
翠兒迷茫地擡頭,臉頰還帶着被爪風刮蹭後的血痕,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江泠風。
“你還不想醒麼?”江泠風指尖捏訣,直接揮向了對面詭異笑着的妖物。
妖物靈敏避開,一室之内回響起她怪笑的聲音。
“她早就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