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鶴洲的手機第二次震動起來的時候,燕驚秋正要去浴室洗澡。他看着屏幕上的“清”字,按下拒接鍵。梁鶴洲還沒醒,燒也沒有退。他躺回床上,輕輕搖了搖梁鶴洲的肩膀叫他。
他睜開眼睛又閉上,問:“怎麼了?”
“你的手機密碼是多少?”
梁鶴洲抱住他,說了一串數字,又補充道:“是我媽的生日。”
燕驚秋親了他一下,拿着手機解鎖,先輸入了自己的指紋,又調出通話記錄,删除宋寒清的兩次來電,通知欄又跳出他發來的短信。
【你爸的事,怎麼樣了?】
他皺着眉,删掉短信,往上翻聊天記錄。他們之間的聯系比想象中要少,幾乎沒什麼特别的内容。
看完後他把宋寒清拉進黑名單,所有App都點開看了一遍,在郵箱發現宋寒清發來的法院判決書。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動這封郵件,放下手機去洗澡。
傍晚,天終于放晴,樓下街道上傳來掃雪車工作的聲音。
燕驚秋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見街對面有家商鋪開了門,便穿好衣服出去,在店裡買了些吃的,回來後梁鶴洲正巧醒了。
“你又出去了?”
“不冷的,你好點了嗎?”他爬上床鑽進梁鶴洲懷裡,還是覺得他身上很燙。
“嗯,不下雪了?”
“不下了。”
“那明天就回去。”
“可是你病還沒好。”
“回去了再休息,一樣的。”
燕驚秋想說什麼,但忽然瞥見了他喉結附近的一個吻痕,腦子一熱,把要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晚上他沒睡好,總是隔一會兒就醒,摸着梁鶴洲仍然發燙的身體,第一次發現,原來心上人生病是這麼一件痛苦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兩人退房去機場。
六個多小時的航程,梁鶴洲一直在睡覺。飛機降落前他被廣播聲驚醒,一睜眼就下意識握住了燕驚秋的手。
他喘着氣,額角全是汗水,怔怔盯着燕驚秋。
“鶴洲,你……”
“沒事,”他捂着眼睛頓了片刻,“做了個夢,夢見你在……醫院裡……”
燕驚秋把玩着他的手指安慰:“我沒生病,夢都是反的。”
下飛機後兩人先在機場的速食店吃東西,梁鶴洲去取餐,燕驚秋去找座位,在角落的空桌子邊上,竟看見了宋寒清和虞然。
虞然先發現他,笑着朝他打招呼,他本想假裝沒看見,這會兒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問好。
宋寒清在喝可樂,半咬着吸管,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說:“你把我拉黑幹什麼?”
燕驚秋不認:“什麼拉黑,我都沒有你的聯系方式,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我一會兒問問鶴洲。”
“不、不行!”他反應很大地喊出聲來,忽然聽見身後腳步,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摟住了肩膀。
梁鶴洲跟宋寒清和虞然打招呼,宋寒清清出桌面,指了指身旁,說:“坐,吃完一起回去吧。”
“好巧啊鶴洲哥。”虞然跟着搭腔,拉燕驚秋坐在了自己身邊。
梁鶴洲放下餐盤,宋寒清很自然地幫他拆開一次性筷子,挑釁地看了看燕驚秋,才把筷子遞到梁鶴洲手裡。
燕驚秋垂着頭,臉色鐵青。
梁鶴洲全然不知他們兩人的小動作,把燕驚秋那份飯裡的青椒一點點挑出來,說:“,小然,我還以為你們要晚點才回來。”
虞然答:“突然有工作,要錄新歌,前幾天就回國了,在國内轉了轉。”
“玩得開心嗎?”
“嗯,我還參加了一個小型的滑雪比賽,拿了第二名。”
宋寒清笑說:“他這人就是運動神經發達。鶴洲,我們拍了挺多照片的,本來想發給你,但是——”
燕驚秋突然出聲打斷,說:“鶴洲!我……我有點渴。”
“熱橙汁行嗎?我去拿。”
“嗯。”
梁鶴洲便離開座位去買,燕驚秋緊握着手裡的筷子瞪宋寒清:“你别亂說話!”
宋寒清看都不看他,自顧自繼續說:“鶴洲發燒了吧?聲音聽着都不對,你讓他跑來跑去的服侍你?”
他一愣,說:“我……我……什麼服侍,你講話這麼難聽!”說完朝遠處望望,看見梁鶴洲拿着飲料走了過來,立刻站起來迎上去,低低道了聲謝。
重新回到位子上,他沉默許多,一言不發地吃飯,聽他們三人說閑話,從滑雪聊到裴素麗,又提起梁以材,最後宋寒清從包裡拿出兩個護身符給梁鶴洲,說:“碰巧看到一個寺廟就進去逛了逛,順便買了兩個護身符給你和阿姨,聽說很靈。”
燕驚秋盯着桌上那兩個紅色的小布袋,用細長的繩子吊着,上面畫着奇怪的圖案和看不懂的經文。他很希望梁鶴洲不要收,但梁鶴洲握住它們塞進了口袋。
吃完飯四人一起坐車回去,先送燕驚秋回家,梁鶴洲陪他到公寓門口,說要去醫院看裴素麗,晚上會給他打電話。
燕驚秋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别的事,也沒聽他說了什麼,垂着眼睛隻顧點頭。
梁鶴洲看出他不對勁,問他他隻說坐了車頭暈。最後梁鶴洲撩起大衣擋着兩人的側臉,親了親他才走。
他回到家,家裡很冷清。從前他一度覺得公寓太小,客廳放下那個茶幾後,走到陽台去時常常會撞到堅硬的桌角,現在這兒看着卻這麼大,空蕩蕩的。
他蹲在那盆金桔前摸了摸它的葉子,又去到陽台,看見梁鶴洲跑出大樓,車門在他去拉之前就已經被宋寒清體貼地先一步推開了。
車子疾馳而去,掀起的一股寒風直沖到他的眼睛裡。
他坐立不安,在家裡走來走去,最後在網上查到隔壁市一家有名的寺廟,立刻買了火車票出門。
到那兒時已經是傍晚,燕驚秋走進去,煩躁的心緒一瞬間被彌漫的檀香和隐約傳來的誦經聲撫平。
周圍遊客不多,三三兩兩從他身邊走過,行色匆匆,說着還有半小時寺廟就要關閉了。他在鋪滿枯葉的庭院裡站了一會兒,走進大殿。
有兩位老者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祈福,面前供桌上有許多燃燒的蠟燭。他盯着那搖曳的火光,想起了國外療養院裡那座小小的教堂。禮拜日的時候會有牧師來布道,重複地講一些枯燥無味的聖經故事。
他偶爾去幾次,每回聽着聽着就會睡着。有一次醒過來時禮拜已經結束,教堂裡隻剩他一個人,白胡子的牧師就坐在他邊上,手握十字架,閉着眼睛面對前方的聖像,神情無比虔誠。
他一直等牧師睜開眼睛,之後兩人有過簡短的談話。
牧師詢問他是否有什麼要向上帝忏悔,他搖搖頭,說自己并不相信也不理解這種信仰。牧師沒有因為他的直白無禮生氣,笑着告訴他,對有些人來說,上帝并不能真正地帶來福樂和榮光,上帝隻保佑他們的希望。
或許對此刻跪在這裡的人來說,佛也是這樣的存在。
但他看着莊嚴肅穆的佛像,隻覺得梁鶴洲可以和這些高高在上的佛們平起平坐,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裡,梁鶴洲就是唯一的光和希望,是他心靈佛堂裡唯一供奉的神明。
他沒有跪下來許願磕頭,隻在殿前搭起的小桌上買了三個護身符。
在回桃灣的火車上,他接到了梁鶴洲的電話。
“不在家?”梁鶴洲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大概燒還是沒退。
燕驚秋摸着手裡的護身符,說:“嗯……在回去的路上。”
“那我在公寓門口等你。”
“不用了,可能……還要一會兒,你回去睡覺吧。”
“什麼?你去哪了?是不是又被你爸媽叫回去了?”梁鶴洲明顯緊張起來。
“不是,真的,我……給客戶送手表去了。”
梁鶴洲頓了半晌,說:“那好,我明天來找你,上次說要和你談談,記得嗎?”
“嗯。”燕驚秋挂斷電話,望着窗外快速向後退的夜景,焦躁重又籠上心頭。回到家,雖然奔波了一天,但依然難以入睡,半夢半醒之間往窗外一瞥,已經天亮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下午才接到梁鶴洲的電話,說在醫院裡,得晚上才能見面。
“是阿姨出事了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