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厭這個世界!”凄厲的喊聲劃破天際。
“還有你,季茗風,我也讨厭你!”
她站在天台上,毫不猶豫地向後一倒,在空中急速下墜。
天邊晚霞正豔,一滴水落在她的眼角,又一滴,落在臉頰。
不遠處那片火燒雲,泛着詭異的赤紅色,有隻白色的小鳥,舒展着翅膀,穿雲而過。
耳邊的風越發地大,呼呼作響,灌進她單薄的身體,白色的衣衫鼓了起來。
她學着鳥兒的模樣,伸展開雙臂。
觸地的瞬間,“砰”地一聲,是她頭骨破裂的聲音。
噩夢不過瞬息,可是鹿南醒來時,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痛。
她咬着牙沒吭聲,隻蜷着身體,貪婪地想着夢裡的季茗風,她反複回憶着,直到确保自己記得每一個細節。
她還記得夢裡季茗風在紙上打勾的那個名字:季了了。
三個字清晰得恍若就在眼前,鹿南一眼就能認出,那是阿季的字體。
可是,那裡沒有季了了,這裡也沒有季了了。
骨頭像是碎了,紮進每一寸皮肉,她的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她痛到幾近昏厥,大腦一瞬間失去意識,整個人又像跌進深淵。
熟悉的失重感讓她想起結尾那個短暫的噩夢,急遽墜落的女孩,短發飛舞着,像斷翅的小鳥一路奔赴絕望。
那女孩長得很像她,可并不是她。
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對阿季那樣,即便是在夢裡。
鹿南咬緊牙關,臉因漸漸蔓延的劇痛而扭曲,嘴角卻溢出笑容,心底湧上陣陣快意。
我終于可以陪你了阿季,當初你也是這麼痛嗎?
她蜷縮成一團,感受着那陣疼痛如退潮般隐去,卻滿心歡喜,滿腦子都是季茗風。
鹿振宇說得對,她是有些瘋。
門外傳來窸窣聲和水聲。
鹿南動了動酥麻的四肢,按亮手機一看,還不到六點。
她坐起身緩了幾秒,擡手從床頭的架子上拿了水杯牙刷,輕輕推門而出,簡易的複合門發出細微的“吱嘎”聲。
沒兩步就是廚房,她拿着杯子在水槽邊刷牙。
“我昨天碰見小張媽媽了。”
聲音突如其來,她吓了一跳,剛想轉過身,手臂上就挨了一巴掌,杯子裡的水晃了出來。
“死丫頭你跟我說沒戲?小張約你出去玩,你為什麼不理人?”
小張是誰?鹿南握着杯子納悶,耳邊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你媽我在問你話!”
房間裡傳來男人的咳嗽聲,趙秀娥看了一眼,把廚房門帶上,她湊到鹿南跟前壓低着聲音,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都二十八了,身邊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有兩三個。這幾年也給你找了不少人相親,你倒好,一個都沒抓住。你再不抓緊,等三十好幾人老珠黃,到時候連二婚的都找不到,你就等着找老頭子吧!”
鹿南嘴裡含着泡沫終于反應過來,小張,是相親的張先生,可他不是一聽自己還有房貸就跑了嗎?
她舉起杯子剛想漱口,另一隻手忽然空了,牙刷被人一把抽走,丢到水槽裡打了幾個滾,最後刷毛蹭在油膩膩的過濾網上。
她的耳邊除了那一聲刺耳的“铛”,還有趙秀娥的喋喋不休:“刷刷刷,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成天悶不吭聲死拉個臉給誰看,我生你養你我欠你的?我一天到晚累得要死沒功勞也有苦勞,一門心思全為了你好,結果你看看你自己,犟種一個,不聽老人言到時候有你哭的一天!”
鹿南的水杯已經舉到嘴邊,她漱了幾口,把泡沫吐幹淨,這才轉過頭,語氣平靜:“我沒車沒房工資不高年紀又大,還背着房貸,别人看不上我很正常。要不這幾年你就别操心,等過幾年你直接給我介紹幾個老頭子,我努力活得比他們長,還能拿遺産。”
趙秀娥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你說什麼!”
鹿南從水槽裡撿起牙刷,往垃圾簍丢:“我說媽,換把牙刷也要好幾塊,等下你想起來又要心疼。”
趙秀娥一把搶過:“換什麼換,不會拿水沖一下?你錢多!”她揮着牙刷指着鹿南的鼻子罵,牙刷上的水滴到鹿南胳膊上,刺涼刺涼。
鹿南點點頭:“懂了,勤儉節約,下次打掃衛生,鹿振宇的牙刷掉到地上,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老姑娘脾氣臭,留來留去留成仇。你這個鬼脾氣,以後去婆家遲早要被人打死。人家姑娘都是小棉襖,我造了什麼孽,生了個邦邦硬的漏風皮夾克。我現在是不能說你了,說一句頂一句,你是不是覺得幫家裡買了房子,一家人就全要看你臉色,對你感恩戴德。我告訴你鹿南,這都是你應該的,我生你養你供你去了那麼好的大學,你才能有本事進這個單位,才能有錢買房子!”趙秀娥的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手裡的牙刷卻是丢進了垃圾桶。
鹿南瞥了一眼,沒吭聲,她轉身想洗臉,卻冷不防被趙秀娥一把抓住胳膊:“差點又被你糊弄過去!我在跟你說小張的事,你現在膽子是夠大,敢騙我們,說他沒看上你?是,人家小張是二婚,可人家結婚沒幾年就離了,又沒孩子,你二十八,他三十二,你是公務員,他在事業單位,這不合适?還有,他家就他一個,爸媽都有正式工作家裡又有房子,你嫁過去不是享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有什麼臉嫌棄别人?我這輩子勞心勞肺全為了一大家子好,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白眼狼,隻知道跟我對着幹!”
鹿南奇道:“我騙什麼了?上次見面聊起這套房子,我說一家七口全住着,還有十多年的房貸,他聽完就跑了,他的飯錢都是我付的。”
趙秀娥說話跟機關槍一樣:“人家那是走嗎?人家那是回去和父母商量,你以為都和你一樣,什麼都自作主張!人家後面約你吃飯,約你出去,你為什麼不回消息不理人?”
她冷哼一聲:“要不是昨天碰到他媽,我都不知道你幹的這些好事,我就說你怎麼突然同意相親,還以為你想通了,原來一直以來跟我玩這招。”
鹿南回清江市以後,确實被相親搞得不厭其煩,一開始她堅決不去,後來發現根本拗不過爸媽,白費口舌不算還被吵得腦袋痛,于是幹脆同意,一赴約就開始聊弟弟聊弟媳聊侄子聊侄女,一頓飯下來,基本上都沒下文,剩下幾個不怕死的敢約第二頓,鹿南就直接祭出那十幾年的房貸。
這“扶弟魔”的人設加上房貸的雙重BUFF,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相親的火苗一滅一個準,相一次親,可以消停一兩個月,還能斷絕不少潛在客戶。
鹿南現在的記性不怎麼好,她在機關槍的突突聲中揉着太陽穴使勁想,才想起自己早就把“張先生”設了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