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今天仍然穿着上忍的綠色馬甲,馬甲的拉鍊徑直扣到末端,一頭亂蓬蓬的銀發被護額豎起,用歪戴的護額遮住一隻眼睛,另一隻的眼皮無精打采地耷拉着。他撓撓臉頰,率先招呼,“沒有和鹿丸他們一起嗎?”
盛裝在牛皮紙袋裡的翠玉丸子儲量已然告罄,幹癟的袋子裡竹簽咕噜噜地轉,觸感硬邦邦,隔着粗糙的袋子摸上去像是動物的肋骨條。相比起銀發上忍,小姑娘算得上是精心裝扮,低绾的發髻支棱在後頸旁邊,像一簇朦朦胧胧的烏雲。豆綠色浴衣上印着一穗穗沖羽根草,亮面繡線在微弱光線下泛着潤澤的光芒,半明半暗。
籠島舔掉唇角的糖霜,視線在卡卡西的上忍馬甲上停留片刻,上挪至男人的臉上。她大緻将方才的事情經過說明,沿着紙袋淺淺的折痕重又把包裝整整齊齊地疊好。末了朝卡卡西走近,反問道:“老師呢?這個時候才結束工作嗎?”
在身着五彩缤紛浴衣的人群中,銀發上忍規矩的黑色緊身作戰服和乏味的綠色鎖甲讓他與周遭歡樂溫馨的氛圍格格不入。
其實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早在籠島就讀忍校時期,就曾在熱鬧的祭典上遇見過這位銀白頭發的指導上忍。彼時他也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模樣像同周遭的喜樂隔了一層堅韌的膜。牢不可破的孤獨以一種柔軟的姿态盤踞于他肩頭,拂不去吹不散戳不破。
眼見小姑娘視線輕飄飄掃過自己掌中少兒不宜的讀物,卡卡西反射性地合攏書頁,用一種欲蓋彌彰的速度若無其事地将精裝版親熱天堂藏回忍具包——潛意識作弄把戲時猶如頑皮的孩童,總會成心将其主人有意規避的想法以形形色色的變式呈現于其腦海。打從籠島冷不防提出可以為他朗讀親熱天堂的内容之後,這種假設就化身成一種蜇人的羞恥噩夢,如影随形,數次将銀發上忍從夢中驚醒。薄臉皮的無良上忍汗如雨下,隻覺得自己晚節不保,名譽無存。誠然,比起文字裡那些旖旎幻想與缱绻情節,籠島泉用那種坦蕩蕩的陳述語氣逐字逐句念出來時,更像用巨型的尴尬箭矢将春日的夢一舉貫穿,悚然如惡魔低語。但自少年時期就與情愛俨然無緣的成年男性迄今為止岌岌可危的羞恥心讓他心髒和腦門兒都突突直跳,後頸的頭發都快倒豎起來。
反觀籠島,比較之下則顯得閑适自在,多半早将毛遂自薦替他念情/色書籍的事情抛到九霄雲外。
卡卡西倒也感受到小姑娘落在自己衣着上的眼光,他歪過腦袋,解釋說:“呀……倒也不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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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白牙過世後,卡卡西就鮮少參與進此類慶典活動。宇智波帶土和野原琳尚未殉職時,少年還有段時日被抓去大大小小的祭典,不情不願套着多年未見天日的浴衣,拖着腳步走在同期身後。神無呲橋一役後,本就常年不得天日的浴衣又重新被壓回衣櫃最底層。直至十二歲時那個神秘的少女出現在他黑夜時的夢境與白晝時的空閑之中。
彼時卡卡西才被安排進暗部,平日工作碌碌不得閑。鮮血與黑暗占據了少年的小小心髒,夢魇時分屢屢渾身冷汗地驚醒,幻覺中洗不淨的血黏在雙手之上,比再陰險的敵人都要可怖。他未曾與那姑娘通曉彼此姓名,無甚能用來稱呼彼此以确信存在的名諱,時至今日那身影早朦胧成一團深重的霧,連聲音都無從辨别,在多年時光的爬行之中被扭曲失真。
那時候卡卡西與那姑娘的聯系日益穩固,起初的重重戒備與試探逐漸消失殆盡。他陷落入白茫茫的夢時,周遭的熟悉的陳設霎時化作陌生的燈光閃爍。有如繁花褪卻,入目是未曾逢面的熱鬧場景。
他似乎是透過其他人的雙眼将一切景緻容納進眼底。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嬉鬧,他落在後頭幾米遠的地方,體會到一種不屬于自己的輕快情緒。那姑娘多半意識到他的存在,腳步停頓須臾,玩笑性質地抱怨道:“我真不該和他們兩個笨蛋出來做這種電燈泡的,你能在這時候出現真是幫大忙了。”
于是多年不曾逛過祭典的卡卡西被迫在那個霧蒙蒙的夢裡與一個未曾謀面的姑娘走走停停走完了整條熱鬧喧嚣的街道。卡卡西倏然意識到自己錯過了木葉的又一個夏日祭。夢境盡頭那姑娘卻恍然地感慨,說:又到夏天啦。卡卡西注意到少女舀入飲品的砂糖比往常少些,念頭才起就傳入彼時兩人共通的思想。盡管夢中他并非處在自己的軀體中,然而他仍然覺得自己被迫攝入了太多糖分,因此日常中對甜食敬謝不敏的卡卡西苦不堪言。大概是今天心情還不錯。感受到他的疑惑,少女語氣平淡地回答,他卻感到分明有一個罕見的溫和笑意爬上少女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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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島最終停留在距卡卡西一臂長的地方,懶散地掀起眼皮,上挑的眼角讓她的上眼睑形成了一個溫和的拱形。她用那種半死不活的神情注視着對面的男人,須臾之後翹起了唇角。
“再過一會兒煙火表演就要開始了,要一起去嗎,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