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錢公公咬牙下拜,身子也跟着向前彎,他語氣懇切,仿佛真心實意求教:“是咱家考慮不周了,還沒問過陸大人對此事的意見。律法重要,豈能就聽小人一人之言。陸大人,您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陸雲澈仿佛這時才聽見錢公公有話要說,他慢慢擡起眼眸,語氣從容溫和,然每個字不容置疑。
“錢公公所言也有理,然明眼人皆知,秦捕頭的确對下屬存在加害之心。不若将其職務暫奪,你我回京禀報聖上再做決定。”
錢公公面上笑容還維持着,心裡卻狠啐了陸雲澈一口。
一個小小太醫,猖狂甚麼?
要不是陛下器重他,特意讓他來與自己一同查太子黨餘孽案件,他陸雲澈豈能在這兒?
不過錢公公乃是人精,笑眯眯便裝作若無其事将此事揭過:“陸大人所言極是,小秦呐,可聽到陸大人所說?還不快快跪下認罪。”
秦捕頭努努嘴,還想說什麼,卻見錢公公眉頭皺緊,眼珠亂轉,明顯是讓他别再說下去的意思,于是他隻能一撩袍子跪下來,牙關緊咬,恨恨道。
“陸大人所言極是。在下秦榮,認、罪。”
秦榮後面兩個字刻意中毒,他牙齒咬得咯咯響,陰冷三角眼憤恨掃向溫淺言。
這賤小子命還挺好,竟能讓從京城來的太醫都為他說話,也不知是看中了他什麼,莫非,也是瞧中了他的臉?
秦榮眼珠子滴溜溜轉,眼神仿佛要在溫淺言陸雲澈二人身上盯出個洞來,想不到,他誤打誤撞瞟到溫淺言跟陸雲澈之間有視線接觸。
在自己跪下認罪那一刻,陸雲澈好像跟溫淺言眨了一下眼。
那一眼其實沒什麼實質内容,但在秦榮看起來,倒像是陸雲澈在與溫淺言保證“别擔心,一切有我似的”。
一個兩個都是賤人。
秦榮眼神更加陰鸷。
“好啦好啦,”錢公公見陸雲澈緊皺眉心松開,他連忙伸手去扶秦榮,面上還笑呵呵打圓場,“陸大人、小秦,咱們都是替皇上辦事兒,應該是一條心才對。”
油滑錢公公主動忽視秦榮能吃人的眼神,出言安撫:“小秦,你來得早,快跟陸大人彙報一下,都查看到了些什麼,也好帶罪立功。”
“且慢。”
陸雲澈緩緩起身,他一雙含情桃花眼閃過鋒銳光芒,再輕輕眨一下眼,眸子裡換成溫和,好似三月拂過的風。
錢公公還當這事過去了,卻不想陸雲澈突然發難,他不好不接話,隻得硬着頭皮道:“陸大人還有何事?”
“此事關乎新捕快,既是她被欺壓,錢公公為何不過問一下她對您的處理,意下如何?”
錢公公哪知溫淺言如何想,他也不在乎。
但陸雲澈都這麼說了,他也隻能硬撐着将兩邊嘴角提起來,笑嘻嘻道。
“那是自然,那個……小子,你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小秦頑劣慣了,一不小心沒照顧好你,可他終究是有些資曆,如此處置倒也合情合理,小子,你不會怪罷?”
溫淺言略挑一下眉,她眼尾下壓,遮住眼底嘲諷。
“錢公公所言極是,在下不過是賤命一條,即使被秦大人取了去,在下也不敢多言什麼。”
“诶,這就對……”錢公公剛想說溫淺言上道,他說了一半,蓦地發現不對勁兒,連忙轉口,“話怎能這麼講呢,小秦也是太心急了些,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兒來,他本性不壞的,你就原諒他罷。”
錢公公好半天沒聽溫淺言回應,他瞥了眼旁邊陸雲澈,咬咬牙上前,繼續勸。
“大家以後都是一起共事的,這麼計較做甚麼,你聽公公一言,都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②,咱家看呐,還是先讓這事兒過去了罷。”
瞧溫淺言面上還沒什麼變動,錢公公心裡有點沒底,他走上前,正想拍拍溫淺言肩膀,卻突然被往旁橫走一步的陸雲澈攔住。
“錢公公,您這未免有點不講理了罷?”
“這……”錢公公莫名有點怵,他擡手用袖角拭額頭上的汗,歎道,“那小子,你是什麼個想法?說來咱家聽聽罷。”
溫淺言緩緩下拜,也和錢公公一般輕歎:“在下不過是一介新來小捕快,豈敢違逆公公之意,隻秦榮确草菅人命,按我朝律法,當笞七十,然念其未造成嚴重後果,且錢公公為其求情,不若就笞五十罷。”
“這……”錢公公冷汗下來了。
笞刑五十,這人估計都要不得了。
錢公公慢慢開口,眼神試探,嘗試求情:“會不會,太過了?”
“咱們下人的命的确不值錢,”溫淺言垂下眼眸,細長睫羽籠住眼底卧蠶處,落下一片陰影,她語氣苦楚道,
“按律法,該罰笞七十,因為我們下人命不值錢,所以隻笞五十。這已是礙于私情之一大讓步,可惜……”
說到後邊,溫淺言聲音慢慢落下去,她深深吸氣,長長歎息。
“錢公公,在下不求什麼,隻為一個公道。”
錢公公暗叫不妙,見陸雲澈并未反駁,反倒靜靜站溫淺言身側,他沒辦法,隻能咬咬牙,大手一揮:“來人!”
五六侍從立即上前,他們七手八腳把秦榮按倒,并将他雙手反剪在後邊,他們幾個人踩秦榮膝彎他,另一些人則踏秦榮脊背,讓他動彈不得。
“公公,公公您可要幫我啊,”
秦榮眼見下人抽出笞刑所用竹闆,而他本人又被迫伏倒在地動彈不得,秦榮一下慌了神,他手腳揮舞去扒錢公公衣角,急得語無倫次,表情猙獰,
“被笞五十,我要廢了,公公救我,公公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