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少衛,又看着少年,“你能脫了烤,我為何不能?”
她的衣服也濕了,總不能這樣穿着烤吧!
可她身上退去一層外衫,裡面寒碜得隻剩薄薄一層内衫,少衛背着身,替他家公子說明:“我家公子的意思……”
少年輕輕咳了聲,打住少衛的話,趕緊穿上衣衫,“我不烤了。”
“這是為什麼?火升這麼大,為什麼不烤了?”
且衣服還沒有烤幹。
少年系好衣帶,她也隻好先把衣裳穿好,坐在離火堆近的位置,穿着烤,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還把一旁的少衛也拉過來要坐在一起,像讨飯時和叫花子們一樣,排排坐一起。
石闆太小,她甘願擠中間,這樣暖和。
少衛可不敢失了禮數,揖禮後抱着劍守去一邊。
不過他沒有落水,衣服是幹的,不用烘烤,她又挪了挪屁股,空出更多的位置,讓少年坐穩當,“幸好今日我有機會救你,你之前送我的衣服,我、不小心讓狗咬壞了,我難過了很久。”
那樣華貴的衣服,她舍不得穿,也沒有地方存放,于是藏在了牆角的地縫裡,用谷草蓋着,卻不想被狗子們發現,以為裡面包了吃食,叼出來咬得稀碎。
為此,很長一段時日,她見着流浪狗便追着它們打,打着打着,那些流浪狗再不敢回來了,滿街四處流竄,連避雨的地方也沒有,引得它們被追殺、烹饪。
她再不忍心打它們了,可也愧疚沒能好好護住衣裳。
少年将柴火往她面前撥了撥,“那時天已冷,為何不穿上?”
她抿住嘴,片刻才出聲:“我沒有穿過那樣華貴的衣裳,若是穿它出來要飯,我肯定會被餓死。”
“是我思慮不周。”少年低下頭,将手上的梨肉餅全部遞給她,她隻拿了兩塊。
“每日挨餓,現在有這麼多好的吃食,你為何不全部收下存好?”
她嘗着極其美味的梨肉餅,滿足地笑着,“我隻救你一回,你若每日都來落一回水,那我便每日都有理由吃你的餅。東街授課先生講了:‘苟非吾之所有,一毫莫取’,你之前已送了我衣物,今日我救你,按理是不該再要你的東西。而且,我救活了你,并不是……她們說的,我天生不祥,我也有我的用處,對不對?”
少年重重點頭,“那你可願往後每日都有這樣的餅吃?”
“你當真要每日來落一回水?我隻是說笑話,你不要拿它當真,而且你……”她看了看少年跛腳的身體。
少年烘幹了披帛,替她披上,擋卻春寒,“這樣的話我自是不會當真,我身體不便,若每日落水,要你每日下水救我,這樣豈不是讓你受累,棠溪,我願以我所有顧你安然,日後,我娶你可好?”
“你娶我?”她很驚詫、意外,片刻眉心緊緊鎖了起來,“我娘将我趕出家,我是一個沒有人願意要的人,你……”
“我願意要!待你及笄之年,我迎你回府,做我夫人,你便每日都有這樣喜歡的梨肉餅吃。”
“夫人?是不是還要同你生孩?”
像爹和娘一樣。
咳咳……
少年不禁嗆咳,“這……我願意聽你的。隻是進府後,你便可不必這樣風餐露宿,會有飯吃、會有衣穿——我想你待在我身邊。”
“為什麼?”
“你今日救了我,救命之恩,我願以身相許。”
“啊?是我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許?”
“許你紅妝相迎,白頭齊老,同量天地寬,共度日月長。”
不日,少年果真帶了厚禮上門求婚,她慌張得不好意思回見,便跑去找教她學醫的江湖郎中。
元郎中甚是欣慰,開導她,“以後你呀,是要做城主府的少夫人,不用再日日跟我學這些救人的法子,也不必再乞讨營生。”
這果真是一件好事,等自己有了吃食,一定分給他們,讓他們也不必再用乞讨營生。
她又心花怒放跑去找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走南闖北頗有些野聞見識,對她道:“日後你呀,再不用為吃穿發愁了,那是我們邑安城未來城主,除那京中皇帝老兒,他就是這方土地上的神。他為你更名棠溪顔,寓有庇護之意,小溪溪啊,日後,不怕再有人欺負你喽,長大後放心嫁吧!”
比起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乞讨中時常被人欺負而又打不赢,才是最氣人的事。
現在好了,有人保護了。
她歡歡喜喜睡在梨花樹下曬太陽,暢想以後那些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可是……相士的話猶如在耳,她轉身到了城主府,要把足底血痣的事先告訴給少年。
少年身體本就抱恙,不要真把他克死。
對相士的話,她起初并不相信,離家後她常常悄悄跑回家看望父親、弟弟、妹妹。
後來,父親死,妹妹死……
她漸漸信了。
要不想連累他人,她聽路過的僧徒普雨,悟到要做一個不被厭棄的人的秘訣,多做好事,多行善舉。
她看着眼前門高庭深的城主府,碧瓦朱檐,踏道大理石流光,院頭翠枝香果憑欄,牆圍綠紅相映成景,富貴得人欽,尤其府外侍衛帶刀看守,她又緊張得不敢上前,暗暗摳動着指甲,許久才敢大膽上前:“我想、見你家公子。”
侍衛問道:“府上有兩位公子,姑娘是想見我家哪位公子?”
她想了想,“有手杖的那位公子。”
“姑娘是找大公子,不巧,大公子今日不在府中,姑娘是何人?待大公子回府,小的好禀告大公子。”
擡頭,她又看了看城主府,青磚碧檻,香徑流影,她搖了搖頭,“不必了……你幫我傳一句話給你家大公子,叫他不要娶東街巷子口裡的女孩,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