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春寒未散。
原是沒有什麼花好看的。
但宮中必然與别處不同。
上一次舉辦這樣遍邀官眷的大型宴會,少說也要十年前了。
即便每年賀歲都舉辦年宴,那都是有品級的官員貴婦才能露臉的。
就算能入宮,也不過是拘在南華門正殿。
“這次陛下可是放話,什麼地方都能去!”
少女叽叽喳喳的聲音越來越近。
“可宮中數月前剛剛燒了大火,現在還能有什麼好看的?”
“你懂什麼!”說話的姑娘面上露出點輕蔑。
“皇城每年修繕的銀錢有多少,你根本都想不到,這些銀錢是幹什麼的?就是應對這些災亂的!”
“再說,就算那場火有潑天一般大,三天而已,能燒多少東西!”
“皇城,聖京皇城,那可是前前後後,每一代皇帝都要修繕擴張,是世上最華麗最恢宏的地方!”
“你難道沒聽過,内外七十二宮,三十六殿?”
“……我一直以為隻是說說而已。”
“怎麼可能隻是說說而已!就這,還沒包括那些人少的荒宮廢殿呢!”
“啊?”
“對啊!”一開始說話的姑娘面上更加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你也不想想,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這麼多宮裡的娘娘們,要住多少宮殿?還有入宮的太監侍女,那可是數萬人!”
“可從前都沒有這樣大規模地開放過,陛下這是……”
“哎呀,有什麼好擔心的!你的膽子怎麼跟鼠蟻似的,比針眼還小!”
“就算陛下想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你我這樣九品芝麻官的兒女,又能頂什麼用?燒火都用不上我們這些廢柴!”
“凡是有見識的機會,一定不能錯過!就是小心些,注意些罷了。”
“要知道,這說不定就是一輩子隻能撈得着這麼一次!”
“那宮中能有什麼好看的花呢?”
這倒是把一直滔滔不絕的小姑娘問住了。
“誰會真的去看花啊!你以為母親為什麼要做新衣!”
“不是為了讓咱們看上去體面些……”
“體面算什麼東西!”
姑娘戳着妹妹的腦袋,“木頭,你真是塊不開竅的木頭疙瘩!”
“人比花嬌,知不知道什麼是人比花嬌!”
被戳得一歪一歪的小姑娘張大嘴巴:“……陛下又不是男子……”
“你以為那些公子哥兒就不想當花嗎?”
“重點是,誰能有機會得了陛下青眼,今日說不定就要一飛沖天啊!”
……
絡繹不絕的車馬像一條長龍緩緩沒入宮門。
高高皇城一角,元昭被裹在厚實鬥篷裡,居高臨下看這幅熱鬧的人間盛景。
“陛下,城牆上風太大了,您一會兒若是着涼,婢子罪該萬死。”
元昭放在春和肩頭的腦袋晃晃。
“宮中都布置好了?”
“布置,布置好了……”春和像是說到什麼羞愧的事情,聲若蚊蠅。
“陛下,在宮宴上收錢,實在……”
元昭輕笑一聲。
“朕何時說宮宴要收錢了?”
“那是愛卿們手頭寬裕,自願的啊!”
春和擡手又放下,不敢在她面前這麼光明正大地羞愧,隻能閉眼。
還能怎麼辦?
陛下的話就是聖旨!
聖旨是什麼分量?
和腦袋一樣重的分量!
“走吧。”
元昭看夠熱鬧,緊緊鬥篷,從春和背上下來,跳下墊腳的錦凳。
“陛下,這邊。”
“不。”
元昭牽着她掉一個方向。
“朕要和她們一起進去。”
這可是完全按照她的設想布置的大型園藝遊樂園,她還沒走過一遍呢。
春和急得直跺腳,“陛下,陛下,您的龍體要緊……”
元昭已經連蹦帶跳地跑下城樓。
“陛下,等等!”
……
人群彙成洪流,宮裝侍從引路,隊伍末尾的一對小姑娘忽然擡頭。
“阿姐,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有人喊陛下?”
“你白日發什麼夢呢,陛下怎麼可能在這兒?”
小姑娘撓撓發髻,習以為常地點頭,“大概是我聽錯了?”
“先走好腳下的路吧你!抓緊我,别又和上次燈節似的,跟着都能跟丢了。”
“真是,一點也不想帶着你。”
她嘴上是這麼說,袖子裡的手卻扣緊了本就抓牢的一截手腕。
“就算看到什麼也叫一聲知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進宮,真的走丢了,我可不會回頭找你!”
“喔。”
小姑娘被姐姐扯着往前走,還猶猶豫豫地回頭。
她剛才好像真的聽到了。
元昭緊緊挽着春和,低着頭,試圖在别人的視野裡折疊自己的面孔。
“陛下。”
春和極小聲地貼在她耳邊細語。
“她們沒見過您,認不出來的。”
?
元昭匆匆逃離的小碎步一僵。
小皇帝站定,擡頭一把摘掉自己的兜帽,挺胸,收腹,松開自己攥在春和衣袖上的手,還小心撫平自己弄出來的褶皺。
大搖大擺地走到内宮門前。
“入宮令。”
面容稚嫩的小太監朝她們伸手。
元昭轉頭看春和。
春和從袖中抽出半塊内禦腰牌,遮遮掩掩地在小太監眼前一晃。
面上剛浮現出疑惑的小太監瞪大眼睛,剛要開口。
“噓!”
春和連忙示意他噤聲。
兩個人手挽着手,溜進宮門。
“欸!你發什麼呆呢?剛剛有什麼不對?”
“沒有沒有!”
小太監連忙擺手,餘光還注意着那兩道混進人群中的身影。
他不敢想。
不敢想這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中居然有一個是那位!
……
一路從南華門到内宮門,打頭的幾位還沒看見“奇花”的影子。
有人腳下快一步靠近領路的宮侍,附耳小聲:
“公公可知陛下此刻在何處?”
話音未落,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已經塞進宮侍垂于身前的手中。
神色未變,領路的宮侍打量他一眼。
“公子莫急,陛下設宴于奇花苑,自然是在宮中。”
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注意着宮侍的神色,這位玉面公子咬咬牙,又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速速塞進宮侍已經空了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