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心從帳前走出來,三人蹲地緊挨一處,就着一碗熱湯吃幹面團子,“你們先前所說,受閉息功罰跪處決的、可是昨晚跪在将軍帳前的那兩名侍衛?”
三人聞聲而起。
“你是哪營兄弟?”先前說話聲音略帶有稚氣味的小兵十分警惕,先出聲問道,許是他說了那樣的話,最怕被人聽見,才如此緊張。
“夥房營。”夏語心伸出胳膊讓他們聞聞身上的藥味。
另一士兵湊近一聞,炊煙味倒是很淡,但有一股濃濃的藥草味,一眼認出她,“你是那、夥房營施粥的棠大人,是他采藥來給災民治了病。”
那士兵這樣一說,小士兵及另一士兵歪頭瞅了瞅,确定不假,明顯松了口氣。
小士兵打量着眼前這個瘦兮兮、比他個子還小的人,将信将疑,“就是你拿了城主令……”
“令牌”二字是軍中禁令不可提及之言。
小士兵及時頓住。
夏語心:“放心,你們今日說的每個字我皆不會外傳半句。”
三人低下頭。
“真的。”夏語心舉手保證,“你們……”
“棠小弟。”吳祺找來,神情有些慌張。
他一早起身,天灰蒙蒙亮,出帳時見着收屍隊的人帶走韓侍衛、姜侍衛,他上前一探氣息,二人早已沒了呼吸,他跑來夥房營尋她,見她在此,卻不知帳角後還蹲着三人,吳祺頓住話。
他是個做事沉穩的人,少見這般慌慌張張,夏語心瞬間意識到什麼,轉身便朝祁夜歡營帳去,可那兩名侍衛已經沒了蹤影。
“他們……”吳祺剛要開口。
夏語心沖進祁夜歡帳中,帳内仍如昨夜,四面整整齊齊,想來那三人所言非虛,昨晚祁夜歡在校場操練一夜。
她掀開帳簾,待出來時,帳外兩側已替補上了新的侍衛,她上前問:“你們将軍還在校場?”
兩側侍衛:“……”
“你們将軍為何處決韓侍衛、姜侍衛?”
兩側侍衛仍舊不言不動。
經韓侍衛、姜侍衛一事,不再累及他人,夏語心問了兩遍,見侍衛不出聲,她轉身離開。
吳祺緊跟上來,她止住吳祺:“你留在這裡。”
她獨自到了校場,被守衛攔下。
此刻,士兵們已操練一夜,紛紛收隊回營,看台上隻剩下各營将領,祁夜歡一柄長矛直直飛向城垛,對守衛道:“讓她進來。”
吳祺并未聽她的勸,一路跟來,卻被兩柄長矛紅纓槍攔住。
夏語心本意并不望吳祺跟來,免得她頂撞了将軍累及于他,見吳祺被守衛攔下,正遂她心意,她大步走進校場。
校場廣袤且隐于山林,設置較簡便,四面夯土牆相圍,隻在入口設一處城垛,安排精銳士兵輪值。
看台上各類兵器齊備,中郎将及下屬校尉各級将領均在,夏語心行至看台前,衆将領檢閱完畢兵器紛紛退下。
“他們……?”夏語心看了看一衆将領,對她并未有任何特别相待之處,她轉身望向祁夜歡。
祁夜歡行近一步,“盡管放心,他們皆不知曉令規之事。”
“将軍此前不是說,士兵們不知,但軍中将領知,難道他們不算軍中将領?”
“雖為軍中将領,但、他們不識得你。”
夏語心啞然。
知其令規,但不知其執令牌之人,大多兩者對不上号。
她至從得知軍中有将領知曉令規一事,一直以來處處行事謹慎,生怕一個不留心暴露了身份,不想是她賊人膽虛,白白憂心這麼久。
恐怕,能全然知曉此事者,在這軍營中,隻有他祁夜歡一人。
夏語心看着祁夜歡,步步拾階而上,四目交彙,寬大的校場隻剩了二人,她走上看台,“我自認将軍是位好将軍,而我,依然信在人心和善,錯在人心難量。我早不該信菩薩低眉,慈悲六道。”
“姑娘自覺是信錯了人?”
“不然呢?”
祁夜歡避開她盛怒的目光,望去遠處山林,殘雪茫茫,以後,她想在那裡開荒墾地,“姑娘……”
“将軍可有一句真言?”夏語心質問道,“這軍中能一眼識得卑職身份的,一直隻有将軍,将軍卻在卑職面前危言聳聽,令卑職處處謹小慎微,事事瞻前顧後,将軍何意?”
祁夜歡轉回目光,直視她,“你不願嫁城主,卻揣着令牌行事,除我之外,你又怎知這軍中無人知曉你身份?”
“那除了将軍,還有何人?按将軍所言,是他們嗎?”夏語心指向那些消失在校場外的将領,不由一笑,“我又如何能指望将軍照實回答?将軍前腳殺死吳國逃兵,随之又處死帳前侍衛,像将軍這樣的人,恐怕連自己也辨别不出話裡幾分真,幾分假。卑職隻是不知、将軍為何要處死韓侍衛、姜侍衛?那吳國士兵逃入我國境内,在将軍眼中他該死,可韓侍衛、姜侍衛他二人錯在何處?”
唯一錯處,錯在早回了軍營。
果然,祁夜歡緩緩道:“我離開時已吩咐他二人要護好你,可他二人先行回了營,該受此處決。”
“是我讓他二人先帶着藥草回營,給病者食用。”夏語心憤怒不已,“且我已安全回了大營,将軍為何還要這樣做?”
“倘若這回不嚴懲,如何杜絕下回?”
“将軍是借他二人來警告卑職?我手上雖有令牌,可真正的、将軍才是這陰山大營的主将。我前往珧山,險些誤入岸門山莊地界,将軍雖未當場責難于我,卻将過失遷怒于他人,讓他二人替我受過。我要救的人,将軍一劍刺死,我想不必麻煩的人,将軍一道令下便将人處決。将軍果然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将軍,将他人性命如視草芥,自己部下棄為敝屣。生命在将軍這裡算得了什麼?将軍不要忘了,我手執令牌,便有手執令牌的權力。”
“什麼權力?”祁夜歡怒意漸生,“你是想要做這城主夫人不成?姑娘既不想做城主夫人,為何還要處處言明手上持有令牌,是想引别國探子已知曉手執令牌之人是你?”
“我……”
“棠溪?棠溪顔?”冷靜片刻,祁夜歡同她并肩站在看台前,望着遠處的山,“倘若他日山河不古、戰事不斷,僅你手上一枚令牌,他能護得住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