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巨大的坑洞裡,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活人屍體。
他們死狀凄慘,腐爛的臉上依稀還能看見生前大張的嘴。令人作嘔的氣味不像城内那般,沒有引來任何的蠅蟲。
坑洞上宛如實質的血氣與怨氣讓在場的所有人頭皮發麻。
而這些氣體交雜着陰煞氣,源源不斷向木杖合攏的頂部,坑洞正中心的上方彙聚而去。
迎香心髒微滞,隔着這些氣體,她看見了那些木杖頂端,挂着一個身形單薄,搖搖欲墜的姑娘。
她身形嬌小,介于少年與成年女人之間,雙手被捆綁着吊在坑洞的正上方。
她應當是從高處墜落而亡,頭頂部分的腦袋缺失了一塊,額頭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紋。
她應當在這裡被挂了很久,以至于風吹日曬之中,腐爛的程度比之下方坑洞中數不清的屍體更高。
清泠淵的冷冽不忍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這座坑洞裡究竟埋葬了多少人?竟然這副模樣。”
“一百三十二萬六千三百二十七人。”迎香呆呆地望着坑洞之上,那具無人收殓的屍骨,在無知無覺裡,她最後聽見自己陌生的聲音,說出一串幾乎恐怖的數字。
餘光裡,清泠淵的臉上出現幾乎算得上恐懼的神情。
迎香毫無所察覺,木楞地盯着那具屍骨,失去意識。
在一片黑暗裡,迎香順着長路摸索着前行。
黑暗冗長而無邊,永遠看不見頭。迎香在其中漫無目的地行走,忘卻來時歸途。
直至行至某一處時,她好似誤觸了什麼離奇的開關,眼前黑暗快速退卻,白光湧現。在那光芒愈來愈盛的光影裡,迎香的眼前零碎晃過一座城池的誕生、發展、興盛與急速的潰敗的片段。
但她實在太過麻木茫然,以至于前面過去的影像模糊不清。
一直到片段的最終,叛軍兵臨城下,她看見一個穿着雍容,介于少年與成年之間,稚氣将脫的姑娘站在城樓之上,向天地、身後的百姓拜了三拜,說了什麼話語,與城下的叛軍首領達成共識,然後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城門打開,百姓哀哭。
叛軍首領微微揮了揮手,身後的士兵向城中湧去,在所有人驚恐不甘的神情裡燒殺搶掠。
迎香呆愣的看着發生的一切,餘光卻始終停留在城樓下那抹血色上。她默不作聲,對正在發生的一切無動于衷。
城中的屠殺持續了半個月,直至再無活口,屍橫遍野,叛軍的首領才突然想起城樓下的那具屍首。
他揮了揮手,指揮手下将那個放了好幾天,已經開始腐敗的屍體收斂。
城中的将士們正在挖掘大坑,一點一點将路邊的屍體扔進去。
在他們随心所欲的态度裡,一些被他們看不見的黑色、血色的氣體開始從這些屍體上溢出,蔓延,最後籠罩在坑洞的上方,形成一場無力阻止的災禍。
異變已非人力所能及,叛軍的首領若有所思,又命令手下将原本收斂埋葬好的姑娘屍首挖出,在坑洞邊插入數十根木柱,将她吊在坑洞的最中心。
“不行……”一直毫無反應的迎香莫名出聲,原本沉默無聲展示着的故事在這一瞬間同她仿佛建立起什麼聯系,耳邊開始不斷傳來哀恸的悲哭與貪婪的殺掠聲。
這些聲音吵得她頭疼。
迎香閉眼,試圖離開這個地方,卻發現完全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哎……你怎麼……”突然,這些嘈雜的聲音被全部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輕柔,尾音上鈎的清脆女音。
這聲音帶着渾然天成的媚意,抑揚頓挫間都是自然的誘惑:“快走吧,我給你打開城門。”
“你會得償所願,所以别回頭,快走。”
迎香猛然驚醒,再一睜眼,身邊是浴血的至交好友清泠淵。
他約莫已經十分虛弱,整個人都透出一種油盡燈枯的衰敗感。
四周源源不斷包圍過來從坑洞中爬起的屍體。
沒等迎香捋清楚現在的境況,清泠淵就将手裡的所有東西乃至乾坤盤都塞到她懷裡,然後用縮地符将她傳到不夜城城門。
“迎香,帶着東西快走,外界死域狀況刻不容緩,情況危急,我來殿後。”
身旁城門已然大開。
迎香稍加思索,将手中東西放入乾坤袋中,踏出不夜城。
在文青靈驚呼天人的發言裡,那些潛藏在記憶裡,有關不夜城,不願令人回想的東西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她喃喃自語:“是啊,對于一座滅亡之災的城池而言,除了性命,哪裡有什麼珍貴之物?”
“國亡家敗,文明不再,任何物質的财物于這座城池而言都隻是顆粒塵埃。”
所以,任憑攢竹手中這根煙杆有如何通天本領,材質多麼稀有珍貴,于不夜城而言,它都一文不值。
協議裡、主觀上對這墨玉煙杆的描述、估測都是這局賭局的陷阱所在。
而攢竹略帶深意的言語恰巧是在提示她們這一點。
煙杆裡的煙火已燃燒到隻剩指甲蓋大小,不過幾個呼吸間就會消失殆盡。
陳陰陵三人不再猶豫,統一想法,向攢竹給出最終的結果。